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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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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一路西行,穿街过巷,马蹄踩过青青草地,涉过婉转叮当的溪水,掠过一片锦绣江南,直至黄沙扑面,头顶烈日。

徐清入了军营,退去贵公子的派头,整日与同营的士兵一起操练。

一日复一日,枯燥乏味,但他耐下性子。

边关日升月落,干燥的风卷着沙尘,若一不注意忘了关窗,屋内随手一摸便是灰尘,夜间清冷的月如巨大的玉盘,西关的天仿佛比京城还要开阔,还要近,伸出手似乎就能触到那些星月。

昼夜的温差让干枯沙地与土城沉浸在习习凉风中,不知何处的鸟雀咕名,传出几里远,辽远开阔。夜间无事时,徐清有时挑一处无人的空旷地,远眺一望无际的尘土黄沙,以及再远一些的邻国边境。有时看着天边的明月,他会想起元满。

那些信在他入营后便一一拆开来看,多是元满分享的琐碎生活,信的末尾总是附上一句“愿你安康,来日再见”。他百无聊赖时,会想着元满在温暖如春的宋城里,在那颗树下伏案书写,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眼里有着灵动的光,或许会将那封信反复查看,再仔细地装进信封中,交出去的一刻,便在心里倒数回信的时日。

有新兵在他看信时曾戏谑那是心上人寄过来的信吧,他笑着否认,说是家妹。

有时军营下发一些瓜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橘子会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抛上抛下,快要烂掉时,他才会吃它,然后把橘皮放在外头晒干装进荷包里,压在枕下,可以去去味道。

入营的第二年,徐清忙碌了起来,整个西关都提着一口气。

新帝年幼,元朝前年才与北疆止干戈,西边邻国趁着元朝修养时进犯。

这场战事来得并不如何出人意料。先皇被刺身亡时,徐正礼便料到或许会发生此事,徐清不去北疆而是西关,也是考虑到此事。

战事刚打响时,徐清所属的小队行进地十分不顺,领队的将领急功近利,多次传达不恰当的命令,平日无战事时,大家便吞声忍气。如今头上悬着一把剑时,将领仍不改行事作风。终于有一日,当他们前去伏击,将领偏要行不熟悉的山路,以抢先机。然则走事先计划的路途,同样能达成这个目的。不熟悉的山路危机四伏,有耽误军机之险。将领听不进他们的劝阻,一意孤行,甚至祭出刀剑与军令:“若有人胆敢不服,军令……”

话未说完,被徐清一把卸了兵器。将领怒而出拳,最后被徐清制服并五花大绑。面对将领的叱责与怒骂,徐清冷着脸不停手,只回了句:“事后悉听尊便。”

伏击大胜,徐清自此立下军功,旁人也见识了他过人的胆识与身手,徐清开始有些了军威。随着战事升级,徐清愈发得边防大将军的器重,时常沙场里来去,刀剑如飞,血光喷发。

两军对垒修整的片刻里,边关凄清的玉盘再度升起。连日的征战让徐清身上透着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血腥刺鼻。与此同时,浮躁之下是一种疲倦,清寂明亮的银月把人心底深处的愁绪勾起来,徐清忽的感到寂寞侵袭。

营帐外篝火燃起,火星迸出。徐清的眼里映着那团火,热烈地跃动,风吹拂而过,摇摆的火苗如挥舞的衣,那眼中的火变化虚幻渐渐显出少女的影子。

元满曾在信中说,宋城的集市热闹非常,从早到晚。她最爱晚间的集市,灯火通明,水灯顺着绕城的河水漂流,仿佛开出了色彩斑斓的花,到了一定的时辰,河边会放烟火。璀璨的火花伴随着炸裂的响声在夜幕里盛开,一簇又一簇,在人们的欢笑声中绽放得无比热烈。信的末尾,元满说好想和他一起看烟火,一起逛集市。很多次读这封信时,徐清都觉得元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欢愉,今夜却莫名地品出了另一种情绪。雷打不动的结尾语换成了其他的话,还是话家常般的语调。但徐清突然间那句话里读出了寂寥。

像流过青石板的溪水,夜深人静里,发出泠泠的声响。不多么强烈,平淡又轻柔。

热闹过后,人流散尽,当元满走在花团锦簇的街道里,那些平素细微处的想念便像一股股的溪流,从身体里各处流向心口。

可她不知来日再见究竟是哪一日。

战事打到关键阶段时,敌方节节败退,或许是需要鼓舞士气,或许是孤注一掷。敌方的最高将领亲自征战。徐清穿上铠甲,他要斩下敌军首领。首领阵亡,敌军便会信心溃败望风而逃,这是最快止干戈的方法,这一战将会结束近两年的战事。

其实在战事刚开始时,便有人提出姻亲议和。在刚结束与北疆的战事后,再起战事,这看起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国库不足,前段时日又历天灾,粮食欠收。徐清不想议和,也不想再有人远送千里和亲。他给徐正礼去了一封信,将议和的利弊娓娓道来,容徐正礼和朝臣斟酌。此时议和,乃是自降威风,新帝虽年幼,可还有朝中大臣主事,北疆近几年定不会来犯,若在西边开了个议和的口子,周边虎视眈眈的部落势必效仿,都来分元朝一杯羹。北疆战事吃紧,是因为里外通敌,西边邻国实力不如北疆,可与之一战。

好在结果如徐清所愿。如今走到这一步,在正面战场纠缠敌人时,徐清便早早下令在敌后方埋伏,这一战势必要给予对方最大的打击与震慑,要令他们惨败。如此一来,西边可保几年安稳,也不会有人被送去联姻。

徐清骑着战马冲杀,锋利的长刀被灌注力量的手臂推动,划过敌军的胸口,切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迸出来的血溅在马腹和他的腿上。

他一路向着敌军首领的方向而去,两人于厮杀的阵营里相望,对方被徐清眼中冰冷的杀意震慑,再加上近日的节节败退,他心中慌了一下。 。

许久,敌方阵营里传出撤退的声音,徐清一甩刀刃,血水如溅出去的雨点。

他不能放那个将领走,也不想在后方埋伏的地方取他首级。这个战场上才是最优的场所。

敌军将领明了他心中所想,令士兵将自己团团围住,徐清只能从外撕出一道口子。

马被敌军刺中,他翻身下马,将领仍骑马奔逃,徐清手腕蓄足力量,将长刀投掷而出。前方的马惨烈嘶鸣,颓然到底,将领被甩在地上。

徐清拔出随身携带的剑,凛冽青光在一片血色中明亮如镜,倒映出他煞人的面孔。

他一个凌空旋身,剑尖画出一道弧,围住他的敌人都被凌厉的剑意逼退,避其锋芒。徐清趁机踩在一人肩上,借力跃至敌军将领上方,手腕翻转,当空劈下一剑。

剑招被长刀格挡,徐清落地后不给敌方喘息的时间,腰身绷紧,再旋身劈下第二刀,第三刀,连续几刀后,刀身猝然断裂,剑尖惯性而下,将领的铠甲应声而裂。

待徐清要再进攻时,身后追及而来的士兵阻碍他下剑。他不得不回身应敌。

当他被人群再度包围时,将领抓住机会再度奔逃。

徐清望着两人拉开的距离,当机立断,斩杀身前的兵卒,故技重施,剑脱手而出。徐清露出了前胸与后背,他无法躲开所有的攻势,所以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腹部。所幸前方矫健的身姿停滞了片刻,再趔趄地往前走了几步,便轰然倒下。

徐清双手握住身前的刀刃,使得士兵无法前进一寸,再劈手夺过他的刀,拔出的刹那割开了他的咽喉。

将领身亡,这些士兵再没了斗志,即便徐清身上有伤,可见他拿刀的架势,无所畏惧。他们开始犹疑地后退几步,见到身后的追兵,还是转身逃走了。

徐清摁住腹部的伤,慢慢走到将领身旁,弯腰握住剑柄的那刻,将领忽然睁开眼睛,瞪如铜铃,奋力扑倒徐清。

徐清身子一震,眼疾手快地抵住他手中的匕首。看来他想取别人首级的时候,自己的首级也被惦记着。

许是垂死挣扎,那人爆发出来的力气竟让徐清一时反抗不得,而拔出刀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匕首一点一点地被敌方压下来,直指他的喉咙,刀尖反射一点日光,森寒危险。

徐清常年被晒成麦色的脸此刻涨红,额角和脖颈青筋毕露,面色狰狞,凶狠地似乎要吃掉对方。

而实际是匕首离他的喉咙还差一点。

敌方的瞳仁扩大,狼狈的脸上爆发出疯狂的兴奋,他咬牙死死地推动匕首,随着刀刃向下,他用力地眼角都在抽搐。蓦地,他身体僵直了一瞬,喉间发出痛苦的声音,匕首无力地下坠。

徐清立即偏头,刀身擦过他的侧颈,刻下一道血痕。

千钧一发之际,徐清用膝盖顶住插在他身上的剑柄,令剑身再没入一些。趁着对方卸力的刹那,徐清手握剑柄,猛地一转,将伤口撕裂。

身上之人彻底没了气息。徐清把他推下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头顶白云悠悠,莫名惬意地让人想睡觉。他扯着嘴角,本想笑一笑,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的血,血沫扑在脸上,溅到他眼里,将湛蓝的天蒙上一层红纱。

他又想起了元满。

她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夜色里花朵也黯淡了颜色,河水叮叮当当,白色的裙裾在她脚边微微起落。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晕着夜色般的黑,模糊间,元满似要转过身来。

但徐清已看不清那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了。

会笑,会哭,还是平淡。

敌国大败,元朝举国欢庆。

彼时,徐清还躺在风沙弥漫的西边养伤。

当医官为他上好药时,最近一直服侍他的小兵卒恰好把熬成的药端了过来。

徐清一口喝下,接着开始收拾衣物。

“您要走了吗?”兵卒疑惑地问道。

“嗯,”徐清道,“将军让我好生修养两个月。”

“那您也可以在这里养好伤再走啊。”

“不了,回家探望探望父母,免得他们过度担心。”

小兵卒还是觉得他太着急了,伤口虽好的差不多,可若长途跋涉,还是有裂开的风险。但这毕竟是他决定的事,小兵卒也不好多言。

徐清随意收拾了几件衣物后,又从柜里拿出几封已有些皱巴巴的信封。小兵卒看着那些信封的褶皱,他明白不是徐清不够仔细,而是委实翻了太多遍。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您喜欢的姑娘?”

徐清愣了一下。

小兵卒见他微微地拧起了眉头,似是不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不知道。”片刻后,徐清答道。

“啊?”小兵卒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无法解释,而是本人都没琢磨明白。

徐清收拾好,不再停留,如来时那般,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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