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倒映出一道纤瘦的背影。全部挽起的发使那段白玉般的后颈露出来，与大红婚服相得益彰。待镜中人转过身，上过妆的脸比平日看起来更显气色，尤其是那双红唇。乌黑的眉眼加上嫣红的唇衬得整个人灵气盈动。

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元满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果然成婚的女子都很美。”

身后响起商雀翎的赞叹。

元满转身，头顶的步摇闪过光泽，她问道：“真的吗？为何我觉得怪怪的。”

商雀翎围着元满打转，一边打量一边赞不绝口：“那是因为你刚刚穿上，一时有些不习惯。真的很好看啊，光彩照人的。和你平日小家碧玉的很不一样。”

元满被商雀翎这般盯着，有些无措，她伸手摸了摸袖口，再摸了摸腰身和裙摆，并没有被称赞的喜悦，叹了口气道：“或许自己看自己就是很奇怪吧，那我出去给父皇和姑姑他们堪堪。”

“诶，着什么急。”商雀翎眼疾手快地拉住元满。

“我们先看看别的。”说罢，她就领着元满去了另一边的寝殿。

元满欲问她做什么，商雀翎给她打了禁言的手势，做贼似的把殿门打开了一丝缝隙，供两人观看。

元满不明所以，透过缝隙发现里面竟然也有人在试婚服。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宫女来回摆弄地套上一层又一层繁琐的服饰。

“他在做什么？”元满诧异地问道。

“很明显和你一样，试婚服啊。”商雀翎的表情好像元满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元满当然知道他在试婚服，可问题是：“他试什么婚服？你们谁让他试的？”

商雀翎笑嘻嘻道：“他说妹夫不在，他来帮忙试一下大小，看看哪些地方需要再改改。”

“你觉得我是三岁稚子？”元满道。

这套说辞，元满一个字也不信。婚服不是谁都能试的，况且他们之间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以徐清的性子，不可能让他们乱上加乱。

“好吧，我坦白，”商雀翎摊开双手，“是你父皇要他试的。”

“他让徐清进宫，然后强迫他试婚服？”元满看起来有些焦急。

“嚯，”商雀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也就你敢说皇上强迫谁做事了。”

“妙就妙在这里，皇上方才和我下棋的时候，闲聊说到长公主也会来。我就多嘴问了一句徐清会不会来。皇上那时候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有些遗憾的样子，然后说他不知道徐清来不来。”

商雀翎像个说书人一般，还抑扬顿挫的：“结果长公主驾到的时候，徐清也来了。然后皇上就把新郎的婚服端上来给长公主看，这时候他看了我一眼。聪明的我就接收到你父皇的暗示了，然后我就提议让他帮你未婚夫试试衣服尺寸，虽然他也抗拒了，但架不住我和长公主的劝说啊。”

“确定不是威逼利诱吗？”元满怀疑道。

“话说太全就没意思了啊，你没看话本的那些聪明人说话只说一半吗。”

商雀翎喋喋不休过后，见元满并没有多么开心，不禁问道：“你上午还说一时半会忘不了，如今这反应，难道凡心忘却这么快？”

“你的心思连你父皇都看出来，而且看你姑姑那么卖命地叫徐清试衣服，我觉得你姑姑也看得八九不离十了。”

元满之所以是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想起上次元庭试探徐清的心意，口头说要徐清娶她，结果徐清拒绝了，最后落得个五十大板的下落。元满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在这方面强迫徐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被强迫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没想到元庭和元芷竟然都看出来了，而且想要帮她一把。不能在一起，便让他们试一套婚服。

元满感动之余，觉得这样对徐清来说并不合适。

她想要推门进去，被商雀翎用力地按下双手：“你做什么？”

“让他不要试了。”元满道。

商雀翎有跳脚的冲动，方要说话，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完了被发现了”的悲催。

开门的太监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元满悄悄地抬头瞄了徐清一眼，看到后者黑着脸，便迅速低下头，提起裙摆慢慢往前走。

她没有注意到徐清的眼神变了变。

商雀翎开始活跃气氛，鼓掌称赞：“一表人才啊。”

元满听见她的赞美，才注意到徐清的婚服已经换完了，连忙说：“把衣服换下来吧。”

说完，她也不看徐清，对着宫女重复了一遍换衣服的要求。

宫女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公主，皇上和长公主说让徐公子试好出去看看。”

元满蹙起眉头，有些无奈道：“那我自己来。”

等上手时，才发现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来。她右手伤口未愈合，一只手解不开腰封，不得不求助商雀翎：“你快帮帮我。”

商雀翎双手抱胸，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我到现在都没给我男人宽衣解带过，岂能便宜了他。”

徐清和商雀翎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彼此都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元满被商雀翎颇为放浪形骸的话给闹了个大脸红：“你在胡说些什么？”

心虚、焦急和害羞三种情绪交织，让元满一边更不敢看徐清，一边更想换掉他的婚服，到最后难得的加重语气对宫女道：“你们快些把他衣服换下来。”

“可是皇上……”

“这有什么可看的，”元满打断宫女的推脱，“况且父皇和姑姑还能比我更了解莫柯延吗？这衣服一看就不合适。让尚衣局尽快重新改过。”

“哪里不合适，你一个从进门就低头的人看清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清突然发声了。

元满被他吓了一跳，结巴道：“看、看了啊。”

虽说她没抬头看徐清的脸，但她可是看到婚服服服帖帖得穿在了他身上。

商雀翎站在一旁憋笑，估计元满还不清楚自己哪里触到了徐清。

“你转身看镜子。”徐清道。

元满乖乖地转身，对面立着一人高的大铜镜，把元满和徐清包裹在其中。

她看着镜中的徐清的身体，婚服从肩膀到脚踝都很适合，但就是因为适合所以才不合适。

她从脚底重新往上扫，这回把视线放宽了，映入眼帘的是两套成对的喜服。那种奇异的陌生感似乎不见了，珠钗步摇在铜镜里闪着光泽，衬得她的瞳仁愈发明亮。她朝旁边看去，看到那张英气与漂亮糅合的恰到好处的脸。

“哪里不合适？”徐清垂下目光，看着那头盘起的黑发和雪白的后颈，拧起眉头。

元满回过头，往后退了些，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莫柯延比你高些，身材也比你壮一点。你穿得很合适，所以对莫柯延来说必定小了，应该叫尚衣局改大。”

商雀翎在心里为元满叫好，男人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啊，比高矮和身材……

元满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也很在理，于是又一次对宫女道：“我方才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快些帮他脱了吧。”

所谓事不过三，宫女终于有所动摇了，方踏出一步，徐清开了口：“这衣服如此繁琐，罪都遭过了，不能白遭一遍，最后反而落得一通骂，出去给他们看看吧。”

商雀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机立断把元满推出去，快到通往正殿的偏门时，松开了禁锢元满的手，退至一旁，给身后的徐清让出了位置。

元庭和元芷一直注意着转角的动静。

视野里率先浮现鲜红的裙裾和衣摆，再往上，便是于繁琐中流露贵气的喜服。迎面走来的元满令人眼前一亮，精致的妆容盖住了她常年苍白的脸色，变得明亮起来。一身喜服把徐清衬得英气漂亮。元满被推出来，起初心里迷蒙又措不及防，等真正面向并排坐着的元庭和元芷时，胸腔里蓦地涌起一丝局促和紧张，好似她在经历一个正经的大场面。

这阵势真是……徐清无言地望了殿外一眼，从商雀翎提议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收回目光，看见元满右手上的绷带，停留了片刻，视线上移，发现她抿着唇，耳尖通红。

“你紧张？”

还是害羞？又或两者皆有？徐清没有问出口，只说了前半句。

元满侧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没有说是与不是，接着转向正面。

元庭看见元满穿着婚服的模样，嘴角就没有下来过，最先涌上心头的是喜悦，渐渐地眼里闪着光，往事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过了一遍，最后化作泪意浸湿了他的眼眶。

元芷用帕子捂住嘴巴，同样泛着泪水。

心中的紧张与局促在同二人对视时，皆被一一抚平，元满发自内心地慢慢扬起唇角。

耳边传来徐清轻轻的声音：“不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