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一直看着她和徐清,自然在宁姒看自己的第一时间便发觉了。或许宁姒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向元满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同情与怜悯。
元满本能地回避了这样的目光。
徐清顺着宁姒的视线看过去,明白她所谓的“报复”是元满和亲之事,一时无言。
宁姒再次看向半空的虚无,蠕动嘴唇。
徐清俯身。
“我不……后悔,你要恨……就恨我。”
徐清顿了顿,控制想要瞥向元满的眼睛。
宁姒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徐清:“宁姒、宁姒、宁姒……”
杜康:“宁姒!”
“不行,血根本止不住。”徐清抬头对杜康说道。
“要找大夫。”杜康道。
京城如今还在元长行的掌控之中,四处城门紧闭,回城里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选择去皇家园林,元庭出行时带了几位御医同行。
“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去围场把御医带来。”徐清迅速思考道。
宁姒这模样是无法移动的。
“峡谷此刻不是正两军交战吗?”元芷道。
徐清沉声道:“还有一条小路,可以去猎场。”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徐清当机立断对杜康道:“你留在这里看护宁姒和她们。我去猎场。”
杜康明白徐清的思量,话不多说,点头应和。接过帕子按住宁姒的伤口。
徐清用力地握住宁姒的手,深深地看着她:“不要睡,否则你便再见不到李若。”
宁姒扯起一边嘴角,虚弱地笑了笑:“我见不见他,与你何干。”
徐清只道:“等你好起来,再和我斗嘴吧。”
说罢,他放开宁姒的手,转身快速地离开了。
徐清走得迅速,元满只来得及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嘴唇开合,声音却未传出来。
——小心。
杜康承担起了徐清的角色,和宁姒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忆往昔。谈徐清、谈李若,当然也谈宁姒和自己。
虽然很少有四人同聚在一起的时光,可是三人小组的内容不少。为了让宁姒有精神些,他起初谈了很久的李若,奈何他同李若的关系也不甚亲近,说到最后又转回了徐清身上。杜康卖了徐清许多糗事。
元满静静地听着,有些事情她听过,有些没听过。
她再一次认识到,即使徐清和宁姒无法走到一起,他们之间仍然有着令人艳羡的友谊。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尤为显得深刻。
元满陷入了沉默,低头看着元芷为她止血的手。
五感渐渐远去。
“小满,小满,小满……”
“什么?”元满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见赵子玉满脸担忧。
赵子玉忧虑更重,叹了一口气,不断地揉搓着元满没有受伤的手,道:“你的手为何这般凉?仿佛冻僵了似的。”
元满的意识还未全部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愣愣的嗯了一下。
“也难怪,我们在外面等一个时辰了。”赵子玉道。
“一个时辰?”元满疑惑地问道。
“徐公子把御医带回来,御医便让我们都出来,算起来已经过一个时辰了。”
徐清回来了?元满的脑子开始缓缓地运转起来,记忆逐渐回笼。
她记起来了,徐清带着御医赶回来,御医大致看了看宁姒的伤口,便让徐清把地方给他空出来,于是所有人都站在庭院的屋檐下。徐清和杜康守在门口,两人一左一右,沉默着站在门口。
夕阳西下,寺庙躺在暮色里,高低不一的围墙连接着外面一片荒芜的土地,再向远处延伸,便是沉下一半的落日,橘红色的余晖衬得寂静的荒郊一片苍凉。
看着这番景色,元满惊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般久。人渐渐清醒后,五感也跟着回来,四肢僵硬的感觉再度袭来,连着手心的疼痛也缓解了几分。元芷已经粗略地帮她用绷带包扎了一下,血渗透了绷带,使得其与皮肉连接在一起。
元满正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身上被披上了一件披风。元满抬头一看,是元芷。
“我怕你太冷了,便进佛堂里面拿了一件。”元芷道。
“谢谢姑姑。”元满本欲笑一笑,也不知是冻僵了还是如何,控制不了面部表情。
元芷怜爱地摸上她的脸颊,开口道:“你……”
不知为何,元芷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了。
元满不明所以:“姑姑有何话想对我说吗?”
不等元芷再度开口,佛堂的门打开了。上了年纪的御医看着很是疲累。徐清和杜康围上去询问情况。
御医道:“伤口的血止住了,也缝了针。待回去好生调理。”
“现在能进去看她吗?”杜康问道。
御医点点头:“不要太多人,把里面生上火,时刻注意她的病情。”
两人同时松下一口气,向御医道过谢后,进去了。
元芷见状,把御医召来给元满处理伤口。
御医捧起元满的手,拆卸纱布,道:“公主,有些痛,请忍耐一会。”
纱布果然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了。御医拆得十分仔细,这对后续的伤口愈合而言是件好事,可却折磨元满。
疼痛细密地从手心出传来,四肢僵硬的感觉因为身体冒汗而缓和了一些,随之而来却是更敏锐的痛觉。
纱布拆完后,御医对着伤口皱起了眉。
“怎么了?”赵子玉放轻了声音问道。
“公主是如何伤到的?”
“箭射穿了她的手心。”赵子答道。
接着她又补充道:“当时我把箭掰断了,然后她的手才与箭分离。请问是否我操作不妥,让伤口恶化了?”
“你若不把箭弄断,我怕是要被钉在那里做个马蜂窝了。”元满道。
御医善解人意,安抚赵子玉道:“情况危急,应当把损失降到最低,这位小姐并没做错。”
御医端详了她的伤口一阵子,对她道:“公主,老臣要开始处理伤口了。箭身是木制,与箭身分离时,木头的倒刺嵌进了皮肉,必须把它们挑出来,再缝合伤口。”
元芷和赵子玉听得心惊肉跳的,在这样的伤口里找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木刺,不禁对医者来说有一定难度,对病患来说简直痛苦不堪。
“请开始吧。”元满做好心理准备后,深吸一口道。
元芷把元满搂进怀里,遮住她的眼睛。
“请这位小姐抓住公主的手,一定要用力抓住,不要让它动。”御医对赵子玉道。
赵子玉认真点头,两手握住她的手腕。
御医先用药液把她的伤口淋了两遍,清理干涸的血迹。药液一与伤口接触,便泛起刺激的痛楚,元满深呼吸,忍住呼痛的欲望。
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后,最关键的地方来了。
御医双手拿起器具,撑开她的伤口。
这相当于是二次伤害。元满整个人都紧绷着,起初她还要紧牙关,随着器具拨弄她的伤口,她再也忍不住,不得不咬住自己完好的手,以痛掩痛。
元芷和赵子玉目睹御医的处理过程,感同身受似的,心中难受和抗拒起来。
额头上冒出细汗,接着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元满拼命地忍着眼睛的酸涩,她实在不想再哭了,可是剜心般的痛还是刺激得她泪流不止。
从小大到,包括前几日揉脚踝的痛都比不上今日。想到脚踝,元满不可抑制地想起当时和徐清相处的点滴。当日有多欣喜,如今便有多难过。仿若置身梦中,现在梦醒了,这才是所谓的残酷而冷漠的现实。徐清不喜欢元满受伤生病,一旦如此,徐清对她的容忍度和耐心要比平日高出许多。前提是没有宁姒在。徐清在受伤的宁姒面前的种种表现,都是爱意的流露。宁姒在,他便满心满眼皆是她,无暇分心元满。谈理,宁姒伤得远比元满重,徐清一门心思扑在宁姒身上,无可厚非;谈情,徐清在意的是宁姒而非元满,有此反应,人之常情。说来说去,她因徐清的行为举止而产生负面情绪都是不应该的。她明白,事情就是会这般,可她的心仿佛被浸在酸水里,越是看见他重视宁姒,酸涩的感觉越是疯长。
到此刻,她似乎有些理解徐清爱而不得的偏执。
巨大的落差与对比令她无所适从。
一切都回到起点,又好像连起点也不如。小时候,她身边没有宁姒,所以徐清可以做到一心一意纯粹地对她好。长大以后,徐清再也做不到儿时那样,他们之间隔着礼法、隔着家仇,最重要的是,他们心意不相通。
可现实如此,元满不接受也得接受。除了释怀,她别无选择。
元芷察觉到怀中的人有些失控,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元满的头顶。
元满在清理伤口之前,就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缝完伤口后,御医再三询问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她只得一遍遍地解释没有,是自己今日被吓到了,情绪有些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