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沉,天边弥漫着红彤彤的彩霞,西厢房这边的声音渐次多了起来,仿佛下工回家后的百姓们琐碎聊天时的声音。
原来是出去寻艺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元满后知后觉地回神,循声望去,发觉大家准备下厨做晚饭了,赵子玉已经自觉地走向厨房。
元满从走廊处起身,往赵子玉的方向走去。
她在厨房门口张望了一会,见赵子玉在点秸秆,便去柴房抱了些柴来,然后在她身旁坐下,手里拿着跟细一些的木柴伸进炉灶。
赵子玉看了她一眼,她虽面色如常,但是自回来告诉自己劝说徐清失败后,就一直发呆,她轻轻地开口:“你不开心吗?”
元满回头和赵子玉对视,叹了口气,道:“我应该先问过他,再来问你想不想学的。”
赵子玉道:“那要是徐清公子答应了,我这边又不想学呢?”
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赵子玉动了动唇角,微微一笑:“你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徐公子不想教不能怪他。”
“这句话说得好长啊。”她的重点完全跑偏了。
赵子玉唇角弯得更多:“因为真的感谢你。”
她继续道:“我还可以学学其他的东西。”
元满问:“你想到了?”
赵子玉点头:“算是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做个店小二,打杂。”
“真的吗?”元满有些诧异。
“这几天下来,我好像有些明白父亲为何一定要让我来这里了,”赵子玉把秸秆点完了,也用柴火拨动着它们,防止火熄灭,火光不停地在她眼中跃动,“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明白我的性格不是很好,准确来说,有些怯懦,害怕和他人相处。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闺阁中,所以不如从现在开始尝试变化一番。”
说完以后,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其实她看得出来,元满也并非是什么活泼之人,只是在熟人面前会外放一些。这一路上大家相处,尤其是她给自己玉露膏,不知如何化解尴尬,便可见一斑。但是她还是尝试和自己做朋友,更甚者决定去打杂去说书。赵子玉忽然觉得,说不定做一些自己认为绝不可能的事情也并非那么难。从前脚步还未踏出,她先胆怯了。
这番话不仅使得赵子玉袒露心声,也安慰到了元满。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生火。
这阵愉悦持续到了就寝前,而后被元洛叶打破。
众人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睡前交流一下寻艺成果。
每人都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将要学习的东西,唯独元洛叶一言不发。
其中一人便问她:“洛叶,你还没寻到吗?”
闻言,元满向元洛叶望去,等着她的回答。
“找到了呀,”她笑了笑,又蹙起眉头,一副为难不如意的样子,“我找人教我一套简单的剑法。”
“这不是很好吗?你为何皱眉?”那人问。
“可是我对武术功夫这方面一窍不通,剑法只怕学不来。”元洛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悔。
“先生说体验过程是最重要的,况且你没有底子,就把样子学下来便好。”
元洛叶冲那人露出感激的笑,略带无奈地道:“希望徐清不要嫌弃我笨。”
她的话仿佛往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头,掀起一阵波澜,大家听闻她要同徐清学习,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惊讶,有些人甚至是艳羡。
元满僵了一瞬,立即回头看赵子玉。
赵子玉面色如常,见元满望着自己,还问道:“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本意是想要告诉赵子玉,徐清并非针对她,但是元满自己一时也想不到徐清缘何拒绝教赵子玉,却没有拒绝元洛叶。
赵子玉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便对她道:“无事,随缘吧,我学什么都可。”
见赵子玉没有想歪,元满心底松了口气,或许徐清自己忽然想通了,恰好元洛叶这时找上了他——元满这般对自己解释道。
其他人还在讨论这事,元满已经拿出先生给自己的书翻看了。
她在心里默念书本,耳边的声音愈发飘渺。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瞬间黑了下来,元满抬头看了看,只剩月光透过窗纸映进来的光,所有人都躺进了自己的被褥中。她才意识到大家熄灯就寝了,于是放下书,也躺了下来。
夜深人静,白日里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元洛叶稀疏平常地说出自己从师徐清的画面。
自我消解的解释被压在心底,各种疑惑翻涌上来。
元洛叶是何时找徐清的?在她之后吗?或许在她之前?
徐清为什么愿意教她呢?难道他们之前就有交集?想到此处,元满仔细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徐清从前经常来皇宫,所以见到元洛叶的次数比较多?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说不定元芷和元洛叶的母妃关系好,两人也比较亲近?元洛叶的母妃是谁?宫中的皇子和公主不说多,也绝不在少数,她自幼和兄弟姐妹见面的次数不多,更遑论记住他们的母亲。可是来桑枝城的路上,也看不出两人关系多么亲密。
问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徐清不想教赵子玉,为何教元洛叶。
难道是因为赵子玉这方,去请求的人是她自己吗?
元满忽地自黑暗中睁开眼睛,静静地凝视微弱的月光,过了一会,在心里默默数起了羊。
第二日,元满感觉自己刚闭眼没多久,就被赵子玉轻轻拍醒了。
她用气声道:“生火了。”
元满迷糊地点点头,早上大家也要用膳,生火于现在的她们而言,还是件费时的事情,昨日早晨大家都乱了阵脚,空腹去上的学。以后她们都要早起生火,然后由别人来做饭。
她昨晚有些失眠,醒来后头仿佛被绳带绷紧了似的疼着,她揉了揉,下床洗漱。
两人又坐在炉灶前,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拿木柴。
刺鼻的烟味无孔不入,熏得两人眼泛泪光。或许是没休息好,元满的嗓子隐隐地痛,闻着烟味更甚,呛得她想咳嗽,她不得不持续吞咽着,压下喉咙的刺痒感。
今日大家终于用上了早饭,精气神满满地去上学。
先生教授的内容对于元满来说还是比较晦涩,她学得吃力,愈发明白自己应该花些心思看看先生给的书。
一早上,元满如坐针毡地度过了,接着又是生火做饭。上回做饭的两人见元满和赵子玉不吃辣,又感激她们吃了很多,便放了十二分心力对待那两道菜,结果便是大家都把筷子伸向它们。
用过午膳,元满和赵子玉便去茶楼打杂,晚场一个时辰的间隙,她们又赶回来生火,接着再去打杂。
一日下来,她俩和其他人都累得不行,大家都早早地躺在床上,赵子玉一回来也是如此。元满还得看百里谐的书,为了不妨碍众人就寝,她只得捧着书来到了外头的亭子里,点上烛火,挑灯夜读。
至于说书,她一时也写不出篇幅很长的故事,便构思了个大致的内容,写个短一些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家按部就班地生活,其中唯一的小水花便要属元洛叶了。也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如何,元洛叶把每日练习的时间改到了晚膳前后。
那时元满和赵子玉匆匆从茶楼赶回来,还未踏入百里府,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徐清”。
等元满走进去,便看见徐清背对自己手执一根树枝,挽了个剑花,然后气势凌厉地舞了一招剑式,元满路过两人身旁时,树枝停住的地方恰好直指自己,扑面而来的剑风扬起了她的头发。
元满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站在一旁的石舒愣愣地看着他们,徐清使的剑招简单,但是气运悠长,剑招收尾的地方依旧能给人无形的威压感。徐清见到元满出现,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然而石舒却挑了挑眉,因为那浓厚的压迫气息陡然间就消散了。
元满的步伐被剑风扰得微微凝滞,而后边把头发从脸颊拨下,边转过头朝三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继而踏步和赵子玉离开了,身后传来元洛叶鼓掌的欢呼声。
此后的几日,都是这样的场景迎接回来生火做饭的元满。
元满乖乖巧巧地笑着和他们招呼,没有多余的话。
第六日晚上,元满如往常一般在外头的亭子里挑灯夜读,连日闻浓烟带来的不适积压在身体里,元满感到嗓子越来越不舒服,白日里开始咳嗽。
晚上夜风一过,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然后灌了几口凉水,如今大家喝的水都是生火做饭之后烧出来的水。按理说此刻喝些热水更好,奈何还要再去生火,是以元满都是趁着有热水的时候多喝几口,润润嗓子。
过了好一会,她才把咳意压下去,然后肚子又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响声。
元满起初没有在意,随着用脑时刻延长,饥饿感烧得胃疼。
她环顾四周,挣扎再三,想着大家应是都歇下了,便把书和稿子先放回厢房,然后去府里的大厨房,她们西厢房的厨房铁定是什么也没有的。
来到厨房后,她点燃手中的蜡烛并放在灶台上,然后巡视一圈,厨房里都是蔬菜和生肉。她掀开蒸笼,里面空空入也,如同此刻的胃。
元满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泄气地回到灶台边打算熄灭蜡烛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元满犹如受惊的小动物,蓦地转身,手不小心打翻了蜡烛。
在烛火熄灭的瞬间,她看见了昏黄光晕下的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