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邬褚。”良呦呦打了个哈欠,用手揉了揉睡得迷蒙的脸。
既然地下室没有时间概念,那良呦呦就干脆自己定义时间,随时随刻,只要她睡一觉醒了,都一律向邬褚问候一声“早安”,哪怕现在她一睁眼就从男人紧绷的面色中看出其实已经到了又一个晚上,她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声早。
手比刚睡醒的脑子快,金色的异能在掌纹间流淌,贴在邬褚的胸口,男人发间冷汗涔涔,碎发贴在额上,修长的手指紧攥成拳,漆黑的眸子水洗般浓郁。
她这个新病患真是无死角的漂亮,良呦呦第无数次不合时宜地想道。
今日似乎疼痛的时间短些,收回手,良呦呦望着男人身后很快蓄满的药水罐,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又很快嘲笑自己怎么也被周祥同化了——时间短些自然是好事,邬褚日日受的这才叫无妄之灾。
地下三层的门在这时被推开,许久不见的周祥脸色阴沉着出现在门后。
周祥从来没在这个时间出现过,良呦呦心中一瞬闪过讶异,又很快想到了最近自看守地下室的那两个异能者口中偷听到的消息。
神安和天鹰这场权力争斗,撕扯得比良呦呦所期盼的还要焦灼。
天鹰那个叫伏安的水系异能者带领小队大杀四方,几次将神安的人打得铩羽而归。两方在春岸交手了几次,神安明里暗里使绊子,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不仅折了好几名高阶异能者,还被迫让出了春岸一片区域的猎兽权,亏的呕血。
神安基地一把手肖杰因此大发雷霆,不知怎的,将矛头转向了周祥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改造人计划”。自诩神父的男人最近两面受敌,内忧外患,脸色若能好看才是怪事。
邬褚还没缓过劲来,脸色煞白地半伏在地上,良呦呦看着有几分不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被汗濡湿的头发。
“四阶了?”周祥沉着脸,隔着铁栏杆用手勾住良呦呦颈上的电子项圈——良呦呦前一阵问了有金属异能的燕尔才知道,这个项圈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异能等级检测器,是周祥将它改装成了带有惩罚机制的刑具,现在周祥将惩罚开关关了,它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探测器,那块极小的显示屏上显示着良呦呦的异能等级。
良呦呦低眉顺目,点了点头。
周祥松开手,心情并没有因为见到了自己目前为止最得意的改造人而有所好转。
肖杰这几日步步紧逼,借“恶之子”尚未觉醒的由头将这次春岸猎兽权之争的失败归咎于他,算盘都快打到他脸上了。
呵,周祥在心里冷笑,当初“天使”刚觉醒的时候,肖杰那副将他奉为座上宾的嘴脸他至今记忆犹新,现在看“改造人计划”进展缓慢,为了稳住军心,居然也能将他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这个世代,为了活着,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基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对他表达出不满和抗议,若放在之前,周祥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现在形势收紧,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更适合的合作伙伴,只能暂时忍下,维持平日里那副微笑的面具。
只是他心里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
周祥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算计和挣扎。
——“恶之子”之所以在还没有完全觉醒异能之前就被称为“恶之子”,自然有他独一份的原因。
当初想在他身体里植入能量球,利用他的天赋强行逼他觉醒双系异能,还是自己太贪心了……
周祥半天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邬褚低垂的发顶看。良呦呦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将手覆在邬褚的手背上,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让自己骤然狂跳的心平静一点。
“走吧,大费周章地绕了一圈,最后竟还是得让你回到原来的样子。”周祥下定决心,面上又浮现出那股慈祥得令人悚然的笑意,他拍了拍邬褚的头,用钥匙打开了铁笼的门锁。
邬褚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不禁让周祥又想起第一次将这孩子剥光了放到手术台上的情景。
他用藤蔓紧绑着他,他哭闹着挣扎,被逼到绝路,竟然在体内没有能量球的情况下,自指尖蹿出一抹黑雾,轻薄的雾气锐利似刀,转瞬割破了周祥的手指,又因为精神力不稳而很快消散。
周祥任由指上的伤口淌出血迹,内心沉浸在极大的错愕和狂喜中不能自拔,这孩子就是他要找的实验品,他会把他驯化成一把最好用的刀,他的战斗力锐不可挡,但他的精神却只能永远为自己臣服!
现在看来,这十几年是他在走弯路了,周祥叹气,伸手一根根拔掉了邬褚背后的管子。
玻璃罐子里的液体没了去向,肆意地流淌到地上,地下三层霎时充斥着黏糊糊湿漉漉的化学药水的味道,良呦呦瞳孔缩紧,从栏杆的缝隙中伸出手,想要阻止男人的动作,却被他摁着掰回胸口。
“好孩子,改造人有太多多余的想法可不是什么好事。”周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下来。
“你要带他去哪?”看守地下室的那两个异能者在周祥的授意下冲进来一左一右将虚弱的邬褚架起,在他单薄的手腕上钳上电子镣铐,良呦呦不顾手臂上的疼痛,红着眼睛问道。
“好了孩子,你得睡觉了。”周祥对她失去耐性,按着她的脖子,强行向她嘴里塞进去两颗胶囊。
良呦呦“唔唔”地叫着,顺着铁笼的栏杆伸出手,最后却只是颓然地垂下,软着身体倒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背上强行拔掉管子的地方开始流血,胸口撕裂一样的疼,邬褚冷汗涔涔地回头,看见女孩的掌心有一道消逝的金色光芒。
漆黑的瞳孔不动声色地一缩——她最后伸出手不是为了反抗,是想为他抹去背上的伤。
良呦呦再次睁眼时,四周一片黑暗。
地下室忽闪忽闪的白炽灯也灭了。
如果不是鼻间还能嗅到空气中残存的化学药水的味道,她几乎以为这次的梦境治疗失败了,她的意识已经被传导机器带回了现实世界。
漫长又死寂的黑暗让人滋生不安,良呦呦尽力让自己昂首挺胸地坐直,身体语言有时可以反哺给精神以力量,她不希望自己在这个时刻懦弱。
邬褚现在还活着,这点良呦呦可以肯定,因为一旦梦境的主人在梦境里死亡,这个梦境会飞快崩塌,她的意识也会被传导机器带回现实。
可周祥到底要带他去做什么?
良呦呦有一种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的挫败感。
【走吧,大费周章地绕了一圈,最后竟还是得让你回到原来的样子。】周祥临走前说的话不时回荡在她的耳边。
周祥现在在神安基地的处境内忧外患,他选择在这个时刻动“恶之子”,一定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对邬褚做的事有利于他自己。如果她是周祥,她急切需要让“恶之子”觉醒异能,帮他在神安众人面前击败天鹰,找回场子……可那为什么要让邬褚变回原来的样子?
邬褚原来的样子应该是指没有被植入能量球的样子,对吧?良呦呦在黑暗中摩挲着自己的腕骨,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也就是说,没有能量球的邬褚要比有能量球但没有觉醒的邬褚更厉害……为什么?
良呦呦竭力冷静,但脑中还是一团乱麻。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虽然担心邬褚,眼下却实在没有办法做什么,良呦呦拍拍自己的肚子,感觉有点饿了。
昨日分别时还答应燕尔今天要看她新学会的异能,现在看来,她下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还是未知数。
良呦呦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不过,四周越是黑暗静谧,良呦呦的心就越向自己坦诚,她想着想着,忽而觉得自己对邬褚的担忧有些非同寻常,不知怎的,她在他的梦境中,角色代入感格外强烈,有时甚至会忘记——这一切的一切本身只是无数梦境治疗中的一场。
就比如现在,其实邬褚出事了也没关系,第一场梦境治疗的失败率本来就很高,她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唉。”良呦呦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美色误人吧。
整天对着一个野玫瑰一样骨相瑰丽好看的漂亮男人,被牵扯心神再所难免……总觉得这样仿佛在发着光的人不应该被困在自己的心结里,所以才想要拼尽全力地去帮他。
就在她的想法越发漫无边际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砰然巨响,好像有人在惊慌地喊叫,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地下三层的门被打开了,突然出现的光让良呦呦不禁侧头晃了晃眼睛。
那个叫“二哥”的异能者捂着一只流血的眼睛,身上的衣服破布般挂在胸前,手臂上处处是被割伤的伤痕。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良呦呦所在的铁笼旁,从腰间颤颤巍巍地拿出钥匙,打开了铁笼的门。
良呦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以为男人是来向自己这个治愈系异能者求救的,却不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神父……神父叫你去实验室……‘恶之子’……‘恶之子’失控了!”
邬褚?良呦呦瞳孔一缩。
“是地下二层的那个实验室吗?”她揪着那人残存的衣角急切地问道。
“不,不是……地上一层,神父的私人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