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氏大楼的夜晚比白天冷清了不少,高耸的商业大厦,只稀稀落落地在高层亮着几个窗口。
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张电脑,屏幕一左一右亮着荧光。
网上的消息像炸药包一样发酵,这本来是在邬褚意料之中的事。
他回国后为了邬氏抛头露面,身份信息早就暴露无疑,那群人把照片高价卖给邬冠,可惜邬冠太蠢,手握凤凰羽,却当了鸡毛用。
在他最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邬冠把照片当成引诱他的“肉骨头”,拴在绳上,想要吊着他看他出丑,却给了他磨牙的机会,让他宁可断一根犬齿,也一定要把这根骨头咬碎。
两个小时前,唐人帮他在公共社交平台上实名认证了一个名为“邬褚”的账号,只等着邬氏的股价一降再降,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把预先准备好的公关稿件一并发出。
这份公关稿,在唐人还只是他手机通讯录中那个叫“M”的符号时就准备好了。
公关稿半真半假。
邬褚将这十几年间邬冠和邬爱对他做过的事自拟成稿,又找了几个足以称作“证人”的长辈朋友,来证明他在邬家一直都是个被霸凌的受害者——这部分是真的。
然后将网上流传的这张照片指认成邬冠对他的跨国买凶和恶意霸凌——这部分是假的。
事实的真相……这个世界上,他只会告诉他的合法妻子。
但邬褚现在有些急躁,他意识到,舆论的导向已经辐射到了他在这件事中最想保护的人身上。
邬氏的董事会,从今年年初到今时今刻,邬褚已经暗中和大部分人谈妥。邬家的倒台,一些人避之不及,脱手邬氏的股票无异于及时止损;但对另外一两个投机者而言,却是吞并邬氏的好时机,连于秀丽的人脉都无法阻止这些人的野心。
一环扣一环,邬冠的照片放出来的时机刚好,邬氏的股价由此舆论一降再降,看看谁更沉得住气。
邬褚早已经不在乎外界对他如评价,但牵涉到良呦呦……
好像人越在意什么,就越会被什么绊住手脚。
唐人晚上从科业酒店点了饭菜,邬褚没吃几口,放在一旁已经冷了,倒是将咖啡喝到只剩了个底。
鼠标滚轮上下滚动了几下,邬褚伸手扣上笔记本电脑,强迫自己不去关注网上铺天盖地已经走偏的舆论走向。
映在脸上的屏幕光暗了一道,邬褚这才察觉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捏起左手的指节,手背上红通通一片,像他在达勒姆那晚穿出门的纳米什红裙。
手背上还有一道愈合了一半的擦伤和青淤,对峙的那晚,为了保存证据,他故意开着被邬有光动过手脚的车撞向路边的石柱,酿成了媒体大肆宣扬的那场“车祸”,之后没时间处理伤口,从警局直接返回邬氏大楼开会。
这一次,邬氏“大换血”,邬褚的工作邮箱里堆着不胜其数的辞职信和新人简历,大大小小的会开了数轮,男人静持自守,定海神针一样坐镇邬氏本部,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
但越忙心里越空,邬褚好像有点明白那天在清江别墅,于秀丽最后说的话了。
“不然等一切都做成了,你会感觉空虚的……”
之前邬有光牵关系引来的两家公司已经和邬氏终止了合作,唐人在线上将电子版合同发了过来,这原本就是邬褚想要的——无论“重生”后的邬氏还剩多大规模,他手下的设计师终于可以做自己想要的设计。
但现在邬褚脑子里没有商单设计图,他看到每一件裙子都在想良呦呦穿上会不会好看。
他对Coloratura的铺垫应该足够多了吧……邬褚向后靠在皮质办公椅上长出一口气。
四周万籁俱寂,像处于暴风眼中的一个短暂的安全区,邬褚感觉眼眶在发烫,今早吃药退下去的烧又重新起来了,他揉揉鼻梁,在脑中思索明早的公关流程,又用略有些混沌的头脑竭力去想该什么时候给良呦呦回一个电话。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好像是两个人,一道很稳健,另一道是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
邬褚猛然抬头。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探进来一个毛绒绒的乌黑脑袋。
“姐姐让人送来的鞋好难穿……”看见邬褚,良呦呦的眼睛亮了一下,推开门,一边嘟囔一边走了进来。
唐人将人送到,使命完成,眼观鼻鼻观心地自觉转身离开,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小姑娘化了妆来的,气场全开,很张扬,很美。
邬褚脑子有点混沌,这个时刻见到良呦呦,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是不是Coloratura?”良呦呦扑到他怀里,伸手去捏男人的脸颊,气势汹汹地拷问道。
邬褚舔了舔唇,一时语塞,伸臂环住她,支支吾吾,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半天说不出话。
良呦呦摸摸男人的脸,突然察觉到他的体温不太正常,额头很烫,而且瘦了不少,漆黑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心疼的情绪一下子占据心里,舍不得再逗他了,良呦呦将手贴在他滚烫的额上,故作嫌弃道:“怎么有人这么笨,话说不清,也照顾不好自己。”
邬褚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好像这些天的疲惫和委屈在她面前突然都卸了力,那些在会议桌上的较劲和博弈,面对八方打压时四两拨千斤的回应,都想一一对她说出来。
“你怎么来了……路上有人拦你吗?”男人眼睛黝黑,将她抱紧,声音沙哑。
良呦呦不知道怎的,觉得男人的眼睛里好像又蒸腾起了雾气,湿漉漉的,像要哭了一样。
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跳起来给邬褚展示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良珏特意派人送过去的,“我巴不得有人拦我呢,好让我在镜头前将那些欺负你的人痛骂一顿!”
“这件裙子好看吗?”她又转了个圈,看向男人。
邬褚点点头,心头某一处柔软地塌陷。
良呦呦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不打算放过他,“那下次你穿给我看,C-o-l-o-r-a-t-u-r-a—”
女孩的尾音像小钩子一样,钻进邬褚的耳朵,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更烫了,好像这一刻才终于可以确定,良呦呦根本不在意他和Coloratura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办公桌的一角有退烧药和降温贴,唐人一早送过来的,良呦呦拿过来,看了一眼用药说明书,正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住了。
“那张照片——”邬褚抓住她的手,看向她,清了清嗓子,眼睫潮湿,“明天一早会发公关,不用担心,唐人会找人引导舆论,今晚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是指网上那些言论的话,没关系,我不介意。”良呦呦转过身,背倚在办公桌上,反握住男人的手,皱了下眉头,“反倒是那张照片……有人欺负你吗?”
“那天我穿女装出门,被几个外国人认出来是男性,他们看不过眼这种所谓的‘异装癖’,所以动手了。”邬褚漫不经心地说道。
但良呦呦看到男人的手攥紧了。
“又攥手指?过来让我亲亲。”她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吻他的唇。
男人呼吸灼热,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不想在生病的这个时刻吻她,却被女孩揽住脖颈,蹭着鼻子交换了呼吸。
“以后无论你穿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保护你。”良呦呦和邬褚贴得很近,近到一眼就能跌进男人湖水一样的漂亮眼瞳里,她跃跃欲试,眼神像草原上不服输的小羊,“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
邬褚感觉到女孩身上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能量,像有一个小磁场,稳定地包裹住他总是岌岌可危地漂浮在半空中的心。
眼眶发烫,他意识到自己在抱着女孩落泪。
“哭包。”
良呦呦既舍不得他哭,又觉得男人哭得实在漂亮,她从桌上拿起退热贴,贴在他的额头,用手指揩去他眼角的眼泪。
“再哭我要亲你啦!”她凶巴巴地吓唬他。
却不想男人把她抱到办公桌上,明明还哭着,却低下头去吻她。
邬褚原本情动时就爱流泪,今晚又因为女孩的举动,心中一直充盈着一股温暖和感动的情绪,他啃啮着良呦呦的唇,亲得又凶又委屈。
哪有人边哭边亲人的,良呦呦心里好笑,又打心底里觉得男人这样好可爱。
她仰起头,难得温顺地承受小玫瑰的吻,没有乱动手动脚,亦或是反客为主地挑衅回去,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幻想起男人穿女装的样子。
“下次……可以穿女装……亲亲吗?”她搂着男人的腰身,模糊不清地说道。
邬褚身体一僵,脑中想到女孩描述的场景,苍白的面上浮上薄红,难耐地舔了舔牙齿。
这小姑娘,怎么总和别人想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