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隐藏着一个人的潜意识。
这个道理，良呦呦在当初入学第一天就听自己的授业恩师卢隐女士讲过。
但自己这位新病患的梦境……
良呦呦晃了晃手腕上一动就“叮了当啷”作响的镣铐，目光颇为复杂地落在了距离自己身前五米左右、巨大而又将整个空间遮挡得密不透风的镜子上。
她现在正身处自己这位新病患所构造的梦境中。
这位叫邬褚的新病患……构筑的梦境有些奇怪。
作为新时代心理监测与行为矫正中心刚上岗不到一年的心理诊疗师，良呦呦并不畏惧在梦境中窥见他人的欲望和恐惧，相反，这正是她应该做的——参与到患者的梦境中，以“第三者”的眼光审视病人所表现出来的心理行为，然后适当地进行干预和矫正。
但像她的这位新病患所构建的、这样诡谲又带着一丝阴暗的梦境，良呦呦的确是入行以来第一次见。
难怪警方的人带着邬褚来到诊疗中心那天，她在保密协议上“主治医师”一栏签署名字时，一旁的卢隐女士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神哉哉地冲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
看来她的这位平素只行大道、不拘小节的师傅早就知道这是个棘手的活儿。
面前这片巨大的镜子充当了门的作用，良呦呦无论怎么转头，总能在这片巨镜中看到自己。她的目光竭力想要穿透镜子，同时心中猜测，在她看不见的另一侧，应当有一个可以控制镜子开合从而开放整个空间的开关。
被这样无死角地映照着，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不去关注镜中的自己。
良呦呦望向镜子，镜子里有一张熟悉的脸，柳叶眉梢，温润杏眼——这张脸她看了二十几年，所以此刻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陌生而又古怪的地方再次见到也并不觉得稀奇。
稀奇的是她此刻身上的穿着和脸上那双看起来有些不一样的眼睛。
在镜子的映像里，良呦呦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仿若婚纱一般的拖尾纱裙，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曜金色的瞳孔在白炽灯管的照射下散发出诡秘而又温暖的光芒。
良呦呦两只手被吊着，冲着镜子眨了两下眼睛，金色的瞳孔一掩一张，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美。
有点怪，但又有几分好玩，她乐观地想道。
只是，邬褚为什么会为自己创设这样的梦境？
在梦境外的诊疗室中，一男一女正紧闭双目，隔着几台运转飞速的复杂仪器，并排躺在各自的传导椅上。女人白净的腕间贴着一块不起眼的银色芯片，此刻正在渐渐发热。
梦境内，良呦呦感到被镣铐紧锁的手腕处有些许灼热的痒意，她知道，传导机器已经将她所处的这个梦境的世界观和她的身份分析完毕，并正在传输至她的大脑中。
【末日时代，变异病毒肆虐，动物变作凶兽，植物长成巨蔓，人类逐渐演化成异能人士和普通人类，同时，随着各大基地势力不断壮大，部分基地首领开始野心勃勃地实现‘改造人计划’。】
【您目前处于‘神安基地’中。】
【您的身份是：改造人，代号‘天使’。】
……
数据信息源源不断地传至脑海中，良呦呦现在觉得，她的那个始终一言不发但长相俊美的新病患，好像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趣，单就这个梦境设定而言，至少他的想象力还算丰富。
哦对了，良呦呦恍然大悟，警方给她的那份资料里，好像说她的这个新病患是一个挺厉害的作曲家，只是她师从卢隐，为了避免刻板印象，向来先从患者本人入手，倒是对他的身份没那么在意……搞艺术创作的，难怪。
她正思索间，隔着镜子，外面似乎传来了模糊又拖沓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咒骂的低语：“谁不知道去春岸猎凶兽是桩好买卖啊，有晶核拿不说，回来还能换积分。呸，晦气！怎么咱们哥俩就非得天天伺候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废物……”
“行了二哥，别说了，被人听见就不好了。”另一个声音安慰道，“往好了想，天天能看见‘天使’，也算养了眼，这地方一天到晚鸟不拉屎的，连个漂亮姑娘都没有……”
“‘天使’漂亮是漂亮，可惜神父说了不能碰。再说，金色眼睛有什么稀奇的，都是药水灌的，哪有天生的洋妞漂亮。”第一道声音猥琐地笑了两声，“等一会儿给地下室那帮废物喂完食，哥带你去肖凤那儿见见世面，听说她用一袋晶核和‘围军基地’的人换了个‘洋猪’嘿嘿……”
“一袋晶核？”另一个男人瞠目结舌。
“你大惊小怪什么，她可亏不着，‘神安基地’的男人天天上赶子去她那送钱，这小娘们精着呢！”
脚步在附近停住，良呦呦回过神，装出沉睡的样子，微垂着头，阖上了眼睛。
巨镜在一阵持续的响声中缓缓升起。
“出去吃饭了！”男人解开她腕上的铁锁，粗鲁地将她推醒。
良呦呦顺势睁开眼睛，站在巨镜旁等待的另一个男人瞧见她的金瞳，面上不由露出惊艳又贪婪的神色。
先前为她解开锁链的男人从背后搡了她一把，厚实的手掌顺势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快走，别磨蹭，老子自己的饭还没吃呢……”
“二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另一个男人嘿嘿笑着，提起了地上的食桶，转身在前面引路。
良呦呦额角抽了抽，默不作声地皱眉，在心里忍下了。
根据传导机器带来的信息，她这个“天使”，治愈能力拉满，战斗力却是五渣，看管“改造人”监狱的这二人身上带有异能，在他们面前，虽说夸张了些，但她的确如扶风弱柳般不堪一击。
虽说是梦境世界，但对于患者本人来说，却与现实世界无差，于是良呦呦并不过多地执着于她不能改变的事情，默默敛了神思，认真观察起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来。
“神安基地”的地下室共有三层，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地下一层。
出了那一方由巨镜围成的狭小空间，外面是狭长幽暗的走廊，两旁的白炽灯管忽明忽暗，发出并不便利的亮光，看管她的二人一前一后地将她夹在中间，间或说一些下流的荤话，良呦呦不理会，敛眉垂首，在心中兀自思索。
每个改造人体内都有一个能量球，无论是治愈系还是战斗系，使用异能时都会消耗能量球中的能量，良呦呦走路时自然地将手垂在小腹前交叠，趁二人不注意，悄悄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肚子——没什么反应，软乎乎的脂肪感觉，也不知道这个能量球到底在身体里的哪一处。
她对自己的身体构造还不够了解。
走过拐角，视线左侧映入眼帘的是十几级向下的楼梯——那是通往地下二层的路，但良呦呦不必再随二人向下走，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地下一层。
站在楼梯口，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同时吹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化学药品的气味，以及腐朽的湿气，让良呦呦不禁皱了皱鼻子。
“把药吃了，老规矩，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那个叫“二哥”的男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红色胶囊的玻璃药瓶，倒出两粒，递给了良呦呦。
良呦呦用掌心托着药，突然想起了诊疗中心一个让她头疼的病患，托那个“小疯子”的福，她作为一个医生学会了怎么假装吃药。
将红色胶囊埋在舌根下，佯装做出了痛苦的吞咽动作，良呦呦像一个不习惯做坏事的好孩子，颇有几分心虚地微微垂下了头，所幸这两个男人并没有怀疑，没再管她，拎起食桶下了楼。
良呦呦转过身，寻了个角落，将口中的胶囊吐了出来，紧紧攥在掌心里。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邬褚在哪儿。
地下一层是个专门为改造人建造的、有些简陋的活动中心，那两个男人所谓的“饭”不过是用碗装的打成了糊状的粉剂和营养液，有几个改造人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吃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彼此之间也并不搭话，都只漠然地做着自己的事。
“天使”是整个神安基地最成功的改造人，良呦呦的到来，稍微让平静的地下一层骚动了一小下，但也很快又重归平静。
良呦呦在窗口领了自己的那份营养液，挑选位置时，特意观察了一下每个桌子边上坐着的人。
她注意到，靠近墙角的桌子旁坐着的小女孩似乎一直在偷看她，虽然她已经尝试用水瓶去拙劣地遮挡自己的目光，但孺慕的眼神还是自苍白的脸上流泻了出来。
良呦呦眼睛里露出笑意，端着碗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