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人踩雪而来,月朗转头看向门口,静静地等了片刻,敲门声如约响起,不待屋里人回应,来人便径直推开了门。
月朗看着楚南星从未完全推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楚南星你这个门敲给谁听的?”
楚南星上前将怀里抱着的盒子放在桌上,一边解着披风一边对商陆道:“商哥,你要的东西,”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从一个红眼睛的小矮个手里接过来的,”
“咳——!”
楚南星后面补上的那句解释,成功让吃着橘子的月朗呛咳了起来。
“那人叫雪里飞,”商陆也是强忍着笑,一边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楚南星,一边解释道。
“啊,”楚南星有些尴尬的接了橘子,他方才见到那人时,愣是一点都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干巴巴的为自己辩解了两句,“忘记了,忘记了,”
缓过来的月朗,看着去而复返的楚南星,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锦姨的饭做好了?”
“我刚到锦姨那儿,还没来得及进去,就遇见雪里飞了,”楚南星看看桌上铺满了橘子皮,又再望望商陆跟前的篮子,他就出门一趟的功夫,橘子就只剩下两个了,“你都吃了一篮的橘子,还饿?”
月朗辩解,“橘子是水果又不是粮食,解渴倒还行,吃饱就指望不上了,”
楚南星将手里的半边橘子抛了过去,“那你都吃了吧,就当是喝个水饱,”
月朗盯着桌上的盒子,急着想去看,接了橘子就往嘴里塞,牙齿甫一动,他的眉毛就拧了起来。橘子把他嘴塞的鼓鼓囊囊,腾不出一丝空隙出来,只能拿一双眼睛,恶狠狠的去瞪楚南星。
楚南星脸上慢慢浮上笑,慢悠悠地表达自己的懊恼,“哎呀,我忘记提醒你,这橘子有些酸,吃的时候慢些,”
橘子是有些酸,但也在能承受得到范围内,所以月朗才没吐出来,他一边恨恨地嚼着,一边仍旧用眼睛剜楚南星。心中止不住的悔恨自己轻敌,被送到眼前甜美的果子麻痹了警惕,就说楚南星从来没有这无缘无故的好心肠,更何况这还是一只剥好的橘子,更遑论剥橘子的主人公是商陆!
月朗愈想心中的火炉便渐渐燃了起来,嘭的一声,他重重地的拍了下桌面,大有揭竿而起的气势。
商陆一边伸手去扒拉桌上的盒子,一边不咸不淡地瞥了眼月朗。
月朗还未生起的火星,腾的一下就熄了,眼盯着盒子道:“这一盒子里净是些破烂,”
“嗯,”商陆淡淡应了一声,将放在盒子最上的一只金蝴蝶拿了起来,“山里或许发生过一场我们不曾知晓的战斗,”
这只金蝴蝶不知是作以什么用途,不过是在这满是破破烂烂的物件中,它显得格外突出了些,只有翅膀上的镂空处,镶有零星的泥土渣滓,浑身上下都一片完好,而其他物件上,或多或少都有损毁。
商陆把金蝴蝶放在桌面,楚南星跟月朗同时探起身去看。
楚南星,“在这中州有那一家仙门,是以蝴蝶为家徽的?”
月朗,“这蝴蝶做工式样,不像是这些年中州时兴的样子啊?”
商陆继续在盒子里翻翻找找,“我将它拿出来,并不是说它有何问题,或是有什么独特,仅仅只是因为它完好而已,”说着又从盒子里拿出几个金玉小物件放在桌面。
“哦,”楚南星与月朗两人登时索然无味坐了回去。
在将盒子里所有的物件都翻检过一遍后,商陆这才抬起了头,“山深草密,时有人迷路,或踏空。这些人,运气好点的能找到,差点的,若是他们家中来人寻,这些物件就是他们曾经来过此地的证物,也算是一个线索,”
楚南星听懂了,“那我们把这盒破烂直接摆初桐面前?假若里面真有她兄长的物件,想必也该和我们坦白了吧,”
“这件事我会交给锦姨去做。至少要顾及一下初桐,她本就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商陆沉吟了一下,又对楚南星道:“不管最后这初家要找的是什么,这箱子我一定替你寻来,”
楚南星思索道:“那个箱子,我觉得对我父亲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之物,只是正好初舍行手中有,而父亲又恰好想要,”
商陆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无事,就当是件称心的礼物。你父亲称心了,想必对我也有几分好脸色,”
这番话楚南星没听懂,在他记忆中,他父亲似乎没与什么人结仇,或是对谁有过不满啊?
难不成父亲与商陆有交集,是在他离家之后?
楚南星忽然就陷入了苦恼之中,倘若父亲当真对商陆不满,那他又该如何做,才能消解父亲对商陆的误解。
一直静悄悄的月朗,眼珠一转,将方才商陆的那句话,咂摸了咂摸,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就听懂了商陆的意思,于是撇了撇嘴,冲商陆扬起一个,可称之藐视的表情。
商陆没多大反应,回以温柔一笑。
“哦!我突然想起来,”
楚南星突然高叫了一声。商陆与月朗具是一抖,抬起头茫然不解地看向楚南星。
“我刚才在锦姨屋外闻见了鱼腥,看来今天的晚饭中会有鱼吃,”
“有鱼啊……”月朗拖着长长的语调,似回忆起了什么,“那看来今天的晚饭早不了了。我去锦姨那儿找些吃的,垫垫肚子,”说完他也不顾满脸不解望着他的楚南星,干脆利落地起身出了门。
楚南星目送月朗出了门,又看着他推开院门,一边起身将门关上,一边疑惑的向商陆问道:“怎么月朗听见晚饭有鱼,便断定晚饭开的晚呢?难不成这也是你们族中的习俗?”
商陆一边将盒子的物件,一件一件,按照形状在桌面排列划分,一边解答楚南星的疑惑,“这应该算是人的习俗,我族的先祖从人族中学了不少东西。早在很久以前,为了欢庆团聚,喜迎亲友,人族常会杀鸡宰羊,做上一盘又一盘珍馐美味,倒上一杯又一杯醇酒。这种表达欢喜与热情的方子,我族也学到了,杀鱼就像是点燃第一只爆竹,紧跟着的,凡是能在山中猎到的,采到的,今夜都会出现在饭桌上,”
面对如此隆重晚饭,楚南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慌张,“这,会不会有些,过于繁杂了,其实我吃饭也不挑的,就是野菜烧的汤,我也吃的很香,”
商陆笑了笑,柔声道:“你于锦姨来说,就好比游子归乡,她哪舍得让你吃糠咽菜,不把家中好物掏空,已是她克制了,”
“啊?”闻言,楚南星更是一头雾水,“锦姨跟我父母亲,难不成是挚友?”
商陆将盒底最后两块长形,表面覆着一层红锈的铜片拿在手上比对了一番,发现两块长片宽高均等,虽然铜片上的字体纹样模糊,甚至其中一块上的已完全被磨去,但他依旧认为这两片是相同的一对,所以在桌面上单独的划出一块放置着。
商陆,“个中缘由,锦姨未曾说起过,我知晓她心中挂念你,也只是偶然。自从旧居覆灭后,锦姨就极少提及从前往事,大约六年前吧,她忽然问起你,虽然只是随口一问,但我深知她的性子,这十九年里她必然时时挂心于你,”
“那这样看来,与锦姨有故的便不是我的父母亲,而是那对给予了我生命血肉的父母亲,”楚南星伸手将捞过那只金蝴蝶,凑到眼前细看,“我忽然有些好奇,我的亲生父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曾做过什么事,才让现在的我,也跟着享受到旧时的光,”
商陆看着桌上井然有序的破烂物件,似满意地微点了下头,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楚南星,“你要是真心想知道,我可以帮你,”
他这句话说的极认真,连带的表情也跟着肃正了起来,所以导致楚南星有片刻的失语,而后才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假若过去幸福圆满,如今的我便不会是白家的少公子,父亲跟母亲虽不曾隐瞒我的过去,但这一点过去,也仅仅只是我自己都知晓的过去,再早以前的,他们就不再说了,就连当初是谁托他们接我去龙泉的人,他们也不说。我明白他们的用心,过去一定苦痛不堪,所以他们不想让我知晓一星半点,不陷入过去的淤泥,才能让轻松快乐的长大,”
商陆似赞同地点了下头,“你父母亲的确对你疼爱至极。瞅瞅你现在的穿着,就与在福满楼时大不一样,让人一看便知是个被家中当做宝贝的人,”
白知意俩人从家中为楚南星带了一整大箱子的衣服,他们的母亲甚至细心到为每套衣服都配了饰品,反正从头至脚的行头,全部都精心搭配好了,楚南星只需往身上穿就可以了。
楚南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然后冲商陆扬一个幸福的笑容,“我母亲为我准备的每一套衣裳,都十分的合适,我也很喜欢,”
商陆喜欢楚南星这如盛阳灿烂的模样,在他心中十九岁的少年,就该如炽阳一般,纵使有阴云遮蔽,也自有清风拂去。他微起身拿过少年手中自泥土中捡起的金蝴蝶,另将一枚青白的杏花玉递上,“这是证物,由着你把玩下去,万一掉了个翅膀,这可就不好了,”
对于商陆这句虽话面是责备,可语调里却听出了满满的纵容,楚南星一时把握不住他到底是何意,只是顺从的松了手,接住了那枚杏花玉,“你怎么又送我东西?哎,你这次可不许跟上次一样了,好歹跟我说说这玉有什么用途吧。上次你送的那把匕首,月朗见后,跟见鬼了一样,”
商陆微笑着,正欲开口,掩上的门“嘭”的一声,自外被人踹开了,一阵强风随着月朗放下的腿,猛烈地从大开的门外刮向屋中的两人。
楚南星猝不及防被风抽刮了一下,仿佛心中的一把火也被这风吹了起来,将那块杏花玉握紧在手心后,扬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扭头冲还未进门的月朗,大吼了一声:“舒月朗,你是有病吧!”
“对!我就是有病,你能怎么着!”月朗进了门,嘭地一声,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搁在桌上,然后故意撩袍坐下,又当面扇了楚南星一阵冷风。
楚南星一边瞪着月朗,一边好奇桌面盘子上盖盘子里是什么好吃的,“这里面是什么?”
“自己掀了看啊,”月朗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动手掀开了,“今年的新麦烙的饼,”
那盘里就一张饼。楚南星看了好几眼,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是真实的,于是又朝月朗脸上看了几眼,见人脸上一派坦荡之色,仍抱有一丝期望,试探地开口问道:“就,一张啊?”
然,月朗秉性良善,自是不忍看好友陷入自我欺骗的漩涡之中,果决地开口道:“对,你没看错,真就一张饼,”
楚南星当即怒了,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商陆,“这连牙缝都吃不饱吧,”
月朗贴心道:“你要实在饿,门外积雪挺多,我给你装一盘来,你就当吃个水饱,如何?”
楚南星当机立断抓着盘子沿朝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不如何!”
月朗反应极快,也伸手抓着盘子沿,楚南星在那一头使着劲,他一拉没拉动,当然他使着劲,楚南星也只占了开始那一步,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随后齐齐地扭过头望着商陆。
从月朗进门坐下那一刻,商陆就一直在默默整理方才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裳,关于两人的斗争,他半点都不想参与进去,只想静静当个看客。
可拦不住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的两人。商陆一左一右各瞥了一眼,“怎么着?想让我给你们分饼?”
“那没有。”两人又齐齐松了手。楚南星从怀里摸出匕首,“我来吧。”
其实刚才两人扭头看向商陆那一瞬,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着一句话。
“你说两句。”
晚饭是楚南星吃过最丰盛的一次,比之满汉全席,也毫不逊色,就如商陆所说的那样,食材全是从山中采猎而来,有些他甚至从前都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
即便已是这样,锦姨仍觉不够,一边不停地给楚南星碗里夹菜,一边让他等雪化了再来,那个时候的山珍美味更多。
楚南星一边埋头猛吃,一边连连点头,嘴里简单的吐出“好。”“行。”等字眼,因为他实在分身乏术,再没有多一张嘴,用来说话了。
一顿饭,消消停停吃了半个多时辰,楚南星和月朗捧着圆滚滚的肚皮正要跨出门,锦姨又端了一碗汤从厨房出来,说就剩这么一点了,让他俩都喝了,免得浪费了。
两人一边连连摇头,一边拍了肚子,说真的喝不了了。
锦姨盯着他俩看了看,见他们真是撑得不行,于是转身回了厨房,下一刻,就响起了商陆拒绝的声音。
楚南星跟月朗不约而同朝厨房的方向歪斜身子,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实在扎眼的很。看见地上人影晃动,就知道商陆要出来了,两人急忙收敛,转身就出了门。
商陆端着一碗汤出来,就只见到楚南星和月朗远去的背影。
楚、舒两人走地头也不敢回,生怕脚下慢了一点,就要被迫共享那碗山菌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