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醒醒睡睡过了两天。这两天中,每次一醒来,床边都围了一圈的人,但今天醒来床边只有三钱一人。
“醒啦?”坐在床边看书的三钱,仿佛后脑生了眼睛,念生甫一睁眼,他立时就转过头,见小孩眼睛梭巡着什么,便知定是再找楚南星两人。
这两日,楚南星跟商陆日夜不歇的守在念生的床前,无论他醒来时是清晨,亦或是深夜,这两人的身影必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两天虽然很短,却也让他习惯了两人的出现。
“要回家啦,他们出去买些干粮,咱们路上吃,”三钱解释道。
念生喉咙重创,暂不能说话,又因全身裹着纱布,不便点头,所以只能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
“小颜,”三钱起身走到门口喊道。
“师父,”舒颜应声从对面的屋里走了出来,“是念生醒了吗?”
“嗯。你来陪着他,师父去端奶浆来,”
“不用,我去,”
“好,你小心点,别烫着自己了。”
三钱刚喂完奶浆,一直站在床边的舒颜,突然从怀里摸了颗糖,迅疾地喂进念生嘴里,“等下要吃药了,太苦,”
三钱端着碗怔怔地看着舒颜,随后突然笑了起来。这几日,每每给念生喂完药,都会给他吃一颗糖。但舒颜并不知道,这颗糖是喝药前吃,还是喝药后吃,他只知道,药太苦,需要吃点甜。而他自己喝药时,向来是不吃糖的。
如舒颜这般大的孩子,吃药多会佐以糖块,所以三钱第一次给舒颜喂药的时候,也准备了糖,结果舒颜面色平淡地喝完了一碗药,拒绝了三钱手里的饴糖。
三钱常常惊愕舒颜的淡然,也时时因这淡然心疼。
回程时,为尽量减少颠簸,他们未按原路返回,选择另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比来时足足多花一倍的时间。一路行来,念生由楚、商二人抱在怀中,不曾受到车马颠簸的劳苦,也未牵扯到一身的伤,平平安安地到了到了杏枝里。
进了天水街,车马行驶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引得街道两边的居民纷纷开门探头观望,见了坐马车外的楚南星,方才从门后走出来,笑着招呼道:“楚老板啊,这是上哪儿去了啊?”
楚南星见是熟人,当即让车夫慢了速度,“是孙大嫂啊,前几天出去置办了些东西,”
孙大嫂从门后拿出一把农具扛在肩头,从门里走出来,“你们楼什么时候开张啊,你的手艺我可念着呢,”
楚南星,“孙大嫂想吃尽管来就是,不管这开张不开张的,你来了我还能赶你出去不成,”
孙大嫂听后哈哈大一笑,肩扛锄头,越过马车朝着后山走,“不同你多说了,我得去地里头翻一翻了,现在虽然比之前凉了一些,等太阳出来了还是热的很,”
“好,你忙。”说完,楚南星回身推开车门,看着坐在马车里抱着念生的商陆,“念生醒着?”
商陆低头看了眼,依偎在胸前的小脑袋,然后将手里的书册轻轻撇开,“听我念书,念睡着了,”
听着商陆这无可奈何的语气,楚南星不由促狭一笑,“你之前不是说,小孩都爱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怎么还给人念睡着了呢,”
因着念生一身的伤,口不言,手不能动,为免路上只能大眼瞪小眼,商陆此前在市集淘买了许多话本,时不时从书中择几则故事,声情并茂地给念生说书解闷。
但念生往往极少能完整听完,却不是因为故事或是商陆讲说无趣,实在是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支撑不住。
商陆抚开念生散在脸颊上的乌发,语气满是骄傲。道:“我们念生今儿可棒了,一气儿听了两篇故事,才去会的周公呢,”
楚南星抓扶着车门框朝厢内倾了倾,似乎想要看一看念生睡熟的小脸,“他这一觉,又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商陆,“没事,到了喝药的时候,再把他叫起来就是了,”
这几日,念生的睡觉时间,完全昼夜颠倒,再有楚、商二人的纵容,更是随时随地,想睡便睡。纵使有想强撑不睡,也会被二人一声一声地哄着,劝着睡去。
马车悠悠穿过天水街,将一踏进福明街,楚南星遥遥就见到福满楼前立着一青葱人影,正翘首朝这边望着。
近了些许,看清那青葱人影正是清韵。见着楚南星那一刻,她恬然的脸上,立时明媚了起来,快步下了石阶,向这边迎了几步。
楚南星也立即跳下马车,小跑着来到清韵面前,担心道:“你怎么出来了?这几日身体感觉如何?”
“没事了,别担心,商大哥替我暂时压制了毒素,”清韵对楚南星露出安抚性的笑容,随后又看向他身后走来的马车,“你交代的,都弄好了。不过这裁衣,需得比量后,衣服穿着才熨帖舒服。但,昨儿赵嫂倒是送了两顶虎头帽来,说,即便是不戴,摆在屋子里当个景也好看,还说过几日再送对虎头枕来,小孩子最喜欢这些虎头虎脑的东西了,”
楚南星听见虎头帽时,眉头一皱,不理解为何这酷暑的天里,竟也会有人做冬日才能戴的虎头帽,后面又听见小孩子最喜欢,便又想着就如清韵说的那样,即使不戴,放在屋里当个景也不错,毕竟小孩子喜欢。
毕竟等天凉下来,再去做御寒的东西,莫不如早早的备下,随取随用。这样想着,楚南星觉得这两顶虎头帽,送的也确是贴心,“好,这些东西早晚是能用上的。你先进去等我们,外面还是挺热的,”
清韵微笑着摇了一下头,”不打紧。他们到了,“
说着话,两辆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马车停好那一瞬,车夫推开车门后就立即跳下马车,他本意是想去接商陆怀里的念生,结果刚从车上下来,楚南星就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当下便领会,默默地退到一旁。
“念生,我们到家啦,”商陆轻声说完,细心的将薄毯拉过念生的头顶,担心骤然的光亮,会刺激到念生的眼睛。
弯身从马车出来,就见楚南星站在车下,微张开了双臂,俩人相视俱是勾起了嘴角。小心地把念生递抱给楚南星,下了马车,三钱也牵着舒颜走了过来。
清韵与三钱各相问了好,随后眼睛落到楚南星抱着的念生,“可以看看他吗?”
楚南星点头,商陆掀开薄毯的一角,露出半张念生的小脸。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女子总是心软又多情的。甫一看见念生就连脸都缠裹着纱布,清韵立时就红了眼。
“走走走,进屋,外面太热,”见清韵一派神伤,楚南星急忙催促道。
“你们先去,我一会就来,”商陆说完,转又对楚南星道:“念生抱我屋里?”
楚南星,“你屋里吧,你屋里床比较软,念生躺着也舒服些,”
商陆再看一眼,念生用力闭上的眼,笑了笑,随后放下薄毯,“念生好像该喝药了。你先进去,我把马车上的东西搬好后,就去给念生煎药,”
“喝药?”楚南星先是不解,暗暗回想了下念生上次喝药的时间,似乎没过去多久,正疑惑时,瞥见了商陆意味深长的笑,眼珠一转,立马就忆起刚才瞥见商陆放下薄毯时露出的笑,登时就明白了,于是配合着逗起了念生,“哎呀,我记得医师说好像要改良药方了,这次的药会不会比之前的还要苦呢?”
商陆帮腔道:“苦呢,三钱说比黄连还要苦呢,”
楚南星佯装出一副害怕的语气,“这黄连可是全天下最苦的东西,比黄连还苦……哎呀呀……”
他这话刚一落,楚南星就察觉到怀里的念生微微动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商陆将薄毯掀开,就见念生点墨般的眸子水光盈盈。
俩人憋不住先笑了一通,随后对可怜兮兮的念生道:“逗你的,那有这么苦的药。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呢?”
念生垂下眼,避开两人的视线。
商陆用指点了一下念生露出的皮肤,“刚才那位姐姐好漂亮,好漂亮,可惜你把眼睛闭上了没看见,”
念生抬眼盯着商陆。
商陆又继续说道:“等下不要再把眼睛闭上咯,不然又要错过了噢,”
念生眨巴了下眼睛,脑袋小幅度地点了一下。
商陆满意地揉了一把念生的脑袋,“我们念生真棒!回屋去吧,”
楚南星抱着念生进了福满楼。商陆将诸事了结后,才回到福满楼坐下。
晚间,三钱领着舒颜出了福满楼,回自己的住处歇息。
福满楼里房屋不多,只能在外另择一处房屋让三钱住下。三钱听后也欣然愿意,说本就没想住在福满楼,他不喜欢拥挤的感觉。
出发来杏枝里时,楚南星就传信让清韵着手安排三钱的住处了。就在福满楼这条巷道的尾,屋子前后共五间房,后院沿着院墙根种了一片兰花,东南角稀稀落落有一丛翠竹,前院有一口水井,不过已经干涸了。
三钱说过几日让找人疏理一下,若还是没水,就把这口井填了。
天还未黑时,念生便睡了。眼下福满楼里只有楚南星,商陆,清韵三人。不过大多时候,多是楚南星与清韵讲话,商陆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当个听众,只有问到他这里,他才会说上那么一两句,极少主动开口插言。
清韵,“月朗昨天来信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了,”
楚南星,“他这次回来的这么早?”
清韵点头,“他说要赶回来看看念生,还说带了些药材,兴许我能用得上,所以才想着早早的回来,”
楚南星点点头,闲话问起他不在这段时间杏枝里有没有其他事。
清韵说没什么大事,随后将一些街坊邻里碎闲事说给楚南星听。
比如布庄从天玄城进的一批布,一路都平安无事,临到杏枝里却掉进河里去了,比如落杏街上的书铺生了老鼠,将掌柜珍藏多年的爱书都给啃进肚里去了,比如前几日后山各家种的果树,产量都比去年要多得多…………
清韵说这些事,都是赵大嫂说给她听的,还说赵大嫂讲的时候,眉飞色舞,将那些个事儿,说的栩栩如生,说的她仿佛都能看见,河里的散乱的布匹,一片狼藉的书铺,以及那书铺掌柜的哭嚎声,还有被硕果坠弯了腰的枝条……
家长里短的细碎闲话直到夜深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