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久别的晚饭终归没有吃上,池锐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要先走,不等叶际卿说话便挂了电话。
王少野跟别人的车来的,陆嘉朗车限号没开,最快的高铁随时都有,可从这里赶到火车站,不算堵车的话,起码需要两个小时。
“哥,你坐好啊。”汪臻一脸严肃,露着光洁的膝盖,以在国外练的超高车技在高速上急速行驶。
到达临场路时已经晚上九点多,池锐比他们先到,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陪小念拆玩具。
“给娃娃换粉色的衣服。”小念指挥着池锐,“粉色的好看。”
海瑜披着围巾,靠在一旁弯着唇看着他们玩。叶际卿站在门外,门口的灯应的他脸色发白,海瑜叫了池锐一声,等他看过来对他往外扬了扬下巴。
玻璃门被海瑜清理的很干净,像是在视线之外的目之所及处刷了一层崭新的轮廓。柜台就在门的一侧,池锐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暖,叶际卿与他对视,故作轻松地抬了抬唇。
池锐对他点了下头,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叶际卿鼻腔猛地泛酸,彷佛在这道玻璃门的帮助下,才看清池锐的脸。
“我找人撤热搜了,其他的也在删。”叶际卿进门说,“没事的。”
池锐看着叶际卿的脸,一股悲愤之气油然而生,他可以对网络上那些恶意视而不见,在叶际卿面前却做不到坦然,一看他的眼睛就莫名觉得心虚。
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他快忘记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也逐渐淡忘掉林海阳的脸。他知道不该这样,他应该记得,可事情总不会按照他的想法来走。
“池锐。”叶际卿唤了他一声,“别担心。”
池锐回神勉强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准备往楼上走,小念在柜台里仰着脸软糯糯地叫了一声池叔叔,池锐对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离开了原地。
海瑜在前面站着,池锐路过与她对视,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眼里险些没有绷住。
“滚回去睡觉。”海瑜抱着胳膊,“少看那些屁话。”
池锐抖着肩笑了一声,回头看了叶际卿一眼,推开门往楼上走了。
叶际卿看了眼小念,转头又看向海瑜,以前所有的不明白在这一刻全都明了。海瑜跟小念的眉宇间那一缕温和,像极了故人的气质。
叶际卿见过林海阳很多次,一起去过不同的地方,也说过许多的话,不过那些场景好像全都被闷进了遥远的回忆里。
乍一去想过去似乎都变成了空白,无从想起,可在空白里有一片不知名的碎片冲破壁垒溜出,从他的心底划过,直至映在了眼前。
那是一副很稀疏平常的画面。
那年池锐第一次跟林海阳回家,在一座桥下,林海阳蹲着在挖野菜,听到池锐的声音回头,隔着手机屏幕给了他一个朦胧又遥远的微笑。
叶际卿脑子发着木,喉咙快速地哽咽了一下。海瑜看了他一眼,垂眸遮掩了情绪,片刻后她抬手往外一指,问道:“那是你朋友吗?她穿的什么东西?让她进来。”
叶际卿扭头往外看,汪臻停好车就站在门口一边,脚下是一双中筒雪地靴,上面一条毛呢短裙,中间裸着好大一截腿,抱着肩膀冻得直打哆嗦。
“谢谢...谢谢。”汪臻被放进来,恨不得蹦两下。
海瑜见状返身到货柜下拿了一只一次性碗,又从锅子里捡了几串丸子,浇满了汤递给她:“喝点热的,穿这么少。”
汪臻很少在外面停留这么久,逛街也是紧着商场逛,这次被他哥临时当司机,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时间:“谢谢美女姐姐,我待会儿去买件衣服就好。”
海瑜没说话,仰头又问叶际卿:“她是谁?”
叶际卿将汪臻挪到不碍事的地方吃,回道:“我妹,表妹。”
海瑜哦了一身,又拿出一瓶热牛奶放到了一边。叶际卿盯着那瓶热牛奶,突然理解了池锐所有的举动。他与海瑜对上视线,想说的话一下子又咽回了嗓子里。
“叶际卿,少见啊,又来我这里装可怜?”海瑜弯腰给小念找了一部动画片,很快欢快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她重新靠住柜台一角,“我跟我妈姓海,海阳是我的亲弟弟,是想问这个吗?”
叶际卿说:“之前不知道,刚刚想到了。”
“那看来不是这个。”海瑜笑笑,自顾说道,“我知道你不知情,我没怪你,更不怪他,池锐做了很多,这些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小念在柜台后抱着娃娃看手机,汪臻在一旁抱着碗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事情的真相叶际卿无从得知,更不会去相信现在网络上那些所谓的知情者。他走到海瑜身边,低头问:“海瑜,我....”
叶际卿的声音顿住,这样问海瑜,似乎过于残忍也过于冷漠了。
“他俩出去玩,车祸,海阳出事了,他没出事。”海瑜打断他,“就这么简单。”
一切苦难被海瑜利落的一席话给揭过,而这些事情只有她才有权利给这样简单化掉。
叶际卿看了她片刻,又问:“我能上去看一下他吗?”
海瑜长长地嗯了一声:“他没事的,叶际卿,快七年了,早就过去了。”
“可现在又被人翻出来了。”叶际卿说,“而且用了这么卑劣的手段。”
“商业竞争?看他不顺眼?有过节?”海瑜抿着唇笑,“都有可能,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随便他们。”
叶际卿垂了下眸,问的很艰难:“之后,他...一直在你这里?”
时隔多年,海瑜依然记得池锐拎着行李出现在家门口的样子,那天下着雨,刚刚送完海阳,池锐拎着所有的家当,说他以后就是林家的儿子。
所有的位置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代替,林海阳是林海阳,池锐是池锐,不能因为一场意外把事情打乱。她的父母跟池锐说了很多,池锐什么都不听,打定主意就要待在林家。
“一开始他非要给我当弟弟,我不想理他的浑话,他就跟我装可怜,在我家门口一坐就是好几天。”海瑜飞快地用手背拂了下眼角,很高傲地说,“我心眼软,见不得他这么磨叽,才把他收留了下来。”
叶际卿闭了闭眼,由衷地体会到孤僻带来的影响。
他从不会主动地去维系某种平淡的关系,秉持着所有的路都要自己趟过才算数,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如同故步自封一般只顾着一个人闷头打拼。运气好点儿遇见何煦王少野这样的朋友就一起走,运气不好他可能依旧会固执地单打独斗。
叶际卿想,如果在某个时间里,他能去主动地联系一些过去的同学,大约能更早地知道这件事情,或许也可以最多比现在多,至少不会跟汪臻共用一个微信号,像一个见不得光的阴影,偷偷地探听他的消息。
今晚的月光分外柔和,洒在屋檐上挂着莹润的光。叶际卿到他门口轻轻扣了两声:“池锐,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池锐就在门后靠着,声音离得很近,“知道你会来找我,叶际卿,我这会儿不想见你,行不行?”
“行,我没别的事。”叶际卿放下手,“就...”
门后突然传来的三声响制止了叶际卿的声音,池锐的指节微颤,像是在恳求他别说话也像是在厉声制止他别多问。
叶际卿没再开口,安静地靠在了那扇门上。
他的力度很轻,即便隔着一道门,池锐还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
池锐靠着门看着前面的照片墙发呆,在出事之后他没有受到任何指责,林家父母也好,还是周围的同学朋友也好,都只说林海阳命不好,意外这种事谁也控制不了。
似乎是他侥幸存活下来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对生命的尊重,可他听到的却可失去亲人的喊声,那是对生命的惋惜。
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池锐做不到视而不见,池家也不允许他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哪怕不是他的错,他也应该承担对朋友的责任。
起初他并不想放弃叶际卿,他了解叶际卿,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叶际卿会愿意跟他一起负责,可念头的转变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眼神。
那是陈凛的眼睛。
事情尘埃落定,所有人都走了,陈凛站在那里,不喜不悲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又让他明白许多东西,有些责任可以分担,有些责任分担不了。他用对叶际卿的了解开始有针对性的找茬,直到后期发展成了冷暴力叶际卿依旧纵容他。
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度,池锐知道这个度已经被他磨的差不多,他拿捏住叶际卿的自尊,在临界点说了一句足够折辱他的话。
“叶际卿,你知不知廉耻。”池锐在门后颤声问。
“不知。”叶际卿的声音从门缝溜出来,“池锐,你故意瞒我的账,等事情结束以后,我慢慢跟你算。”
池锐靠着门猛地笑了出来,胸口的郁气散开,他按着眼眶,声音狼狈的厉害:“行,这次换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叶际卿没有待多久,在池锐开口赶人的时候他就下了楼。
便利店里有几个客人正在选购,汪臻坐进了柜台里,抱着小念在看益智动画片。
海瑜给人结完账,拿着手机点了几下递到汪臻面前,汪臻探头看了几眼,捂着嘴乐了出来,海瑜很自豪地摸了摸小念的脑袋,弯着唇夸了女儿几句。
海瑜似乎表现的过于理智了,叶际卿抬步走过去,到她身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际卿,你有没有发现,池锐有时候那个臭德行,跟你特别像。”海瑜拿着夹子翻了翻锅子里的萝卜,“你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我想说....”叶际卿词不达意,“你好像很强大。”
海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呦,看着你嘴很硬,心眼儿怎么比我一个女人还软?”
叶际卿想说这跟心眼软不软好像没什么关系。
“叶际卿。”海瑜放下夹子,转身看着他正色道,“如果我们悲伤,他会不得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