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林城产业园项目,宁城的体育馆项目也在施工中。所幸房东昨天一早便把桌子送来了,长方形的大桌子刚好够六人办公使用。
几人线上开会各种沟通,一个接一个的会议排了满满的一天。
隔日清晨,叶际卿开车与池锐出发前去舟山。
池锐坐在副驾:“何煦怎么不来了?”
何煦手里还有一个园林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客户验收时说有处台阶与图纸比例不一致。他今天要处理这件事,如果落实错误,后期还得回去处理。
“他还有事,今天腾不开时间。”叶际卿解释说。
池锐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柏油马路宽阔平坦,一路畅通之后拐到临近舟山附近,道路变得崎岖。
前方红灯亮起,叶际卿轻点刹车,车身平稳地停在线内。
信号灯上数字一秒一秒减少,时间过得极慢。池锐目视前方一动不动,晨起的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裹了一层瓷白的安宁。
沉默间,叶际卿心底升起别样的感觉,一种池锐从未离开过他的感觉。
绿灯亮起,他启动车子,趁着动静重重地呼了口气。
两分钟后,叶际卿喉咙滑动,二人异口同声。
“你...”
叶际卿转头看了他一秒,飞快地说:“你先说。”
池锐被他抢先安排,点着安全带轻声问:“你明天有事吗?”
正式施工时间在后天,有一部分工人已经提前进场,几人说好明天去工地看看。
叶际卿不像前几次那么斩钉截铁地拒绝,想了想说:“明天事情不多,半天应该可以处理完,你有事?”
池锐笑了笑:“其实我知道舟山下面的商业街准备重修。”
叶际卿十分意外,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池锐原本不知情,但出发前不见何煦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叶际卿性格强硬,工作一丝不苟,对于想要的会尽全力争取。
最重要的是,池锐并不觉得叶际卿会为了玩儿一趟委屈自己跟他单独出门。
池锐言简意赅:“猜到的。”
叶际卿眯了下眼睛,想到那天饭局上假山后那对男女的交谈,问道:“你跟李坤怎么认识的?”
池锐忽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跟李坤认识?”
叶际卿没有过多谈及,只说:“那天在酒店门口,你直接管人叫老李,看起来很熟。”
池锐若有所思:“哦,去外地的时候帮了他个小忙。”
车身压到石头,咯噔一下打断了叶际卿想要问什么忙的话。
许久无声,又在红灯时停下。
叶际卿手腕搭在方向盘上,看向他问:“你刚问我明天有没有事,是要做什么吗?”
这时距离舟山不到两公里,他与叶际卿就在半山腰处重逢。池锐往窗外看了一眼,又转头与他对视。
“重建一个地方,不光要看地理位置,还要看人文环境,两者综合才能做出合理的设计方案。人群产生空间,而空间的密度与水平不该只是靠笔和纸来确定。”
叶际卿手指一紧。
这是当时在设计院实习,年轻气盛的他觉得自己的设计理念与设计院某些墨守成规的地方背道而驰,郁郁不得志下二人聊天,他跟池锐说过这番话。
池锐问:“叶哥,你还记得吗?”
前方车缓缓启动,叶际卿踩下油门:“记得,我希望我能一直这么做下去。”
“所以....”池锐留了半句。
叶际卿唇角勾起:“所以什么?”
池锐打开手机,点着屏幕:“所以你挑的时间好,明天是舟山一月一次的集会,比往常热闹,你要不要看看?结合当地习俗,做出你想要的设计。”
叶际卿应道:“当然要。”
池锐立刻问:“那你带身份证了吗?”
“带身份证做....”叶际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尖一跳,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带了。”
池锐安静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令叶际卿熟悉的笑意:“现在知道出门随身携带身份证了?”
叶际卿注视着前方,想到了什么低声笑笑:“知道了,后来一直带着。”
一段路,两个人。走下来之后那些所谓的困惑好像一下子消失,至少现在叶际卿是平和的,他看向池锐,也是平和的。
商业街内基本以仿古建筑为主,全长两公里左右,主路是一条呈J型的弯路,有饰品店、服装店以及饭店,总体来说便民综合性很强。
将车停在舟山的停车场内,二人前后步入商业街。
路上人不多,远远望去好多商铺是闭门谢客的状态。
刚走没几步,叶际卿观望周围,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脚,低头一看,路面坑坑洼洼,表面上有许多呈褐色的深痕,像是某种东西长久驻扎留下的印记。
他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
池锐用脚点了点那块儿,随后指了指空荡的主路:“这里之前有违建的铁房子,就是那种面积不大,嗯...类似集装箱的房间,那时这里还很热闹,小房间全都是卖东西的,路口都挤满了小摊子。”
叶际卿点头:“拆了之后留下的?”
“嗯,前年吧,还是大前年,我忘记了。”池锐继续往前走,“只记得拆了之后这里就逐渐冷清了。”
其实违规建筑在这里并不少见,叶际卿就见过临场路上明明是三层但又在上面接了一层的房子。风一吹,铁板刺拉拉地回响。
“那是什么地方?”叶际卿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儿空地,说是空地也不尽然,像是一座半下沉式的广场,中央部分是类似舞台的场地。
池锐看过去,对他招手一起往前走。等到了跟前他说:“演出的地方。”
“演出?”叶际卿又问,“什么演出?”
池锐往下走了几步,手边是一排固定好的椅子,他随意地坐下:“这里每三个月有一次大型集会,舟山这一带就会非常热闹,第一天乐队,第二天跟第三天唱京剧。嗯..有时候也可能会反过来,第一天第二天京剧,第三天乐队演出。”
叶际卿到他对面,打算坐下。池锐开口阻拦:“诶,脏。”
凳子长久无人清理,薄薄的灰尘肉眼几乎看不到。叶际卿看了看池锐交叠的腿,直接坐了下去。
“你不也坐了。”叶际卿说。
阳光被下沉广场旁的牌子遮挡,背阴的地方有些萧索的味道。池锐放下手,笑容被衬的莫名消沉:“你不挺爱干净的么?怎么现在不挑了。”
叶际卿双肘撑在椅背,仰头闭了闭眼,想到何煦的话,笑着对他说:“人总是会变的嘛。”
池锐轻笑一声:“好吧。”
又乖起来了。
叶际卿放下胳膊,问道:“所以明天的集会就是你说的这个?”
池锐摇头:“当然不是,明天只是舟山一月一次的普通集会,吃的喝的玩的都有。”
“那你说的三个月的是什么?”
池锐伸出一根手指比划:“季,季会,三个月一次,从开始到结束差不多能热闹一个礼拜,舟山上也有好多人。”
叶际卿点头又问:“那这个季会什么下次是什么时候?”
“那你这趟就不巧了。”池锐微眯着眼往前倾了倾身,“季会刚过不久,下次差不多就到十二月底,元旦左右了。”
后方的广场空无一人,池锐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卫衣,下身是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坐在椅上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他。
时间与距离在叶际卿眼里骤然缩短,时隔多年面前的池锐似乎依然是那个热烈张扬的少年。
叶际卿抬起手,眉毛的触感软硬适中,连指腹的纹路都能感受到,他嗓音沉哑:“这是怎么弄的?”
一分钟?也可能只是短短的几秒。
池锐肩膀后移,叶际卿的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顿在半空,风一吹将指腹刮的丝丝发凉。
眉骨处的温度还没散去,压的池锐有些发痒,就如伤口刚愈合时那样。
他用手指刮了刮,将不适感蹭走,不甚在意道:“不小心磕的。”
叶际卿摩挲了几下手指,垂下手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再未谈及过多。
中午时二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吃饭。点了几份菜,等上齐叶际卿吃了第一口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愈发冷清了。
这菜,吃了第一口就没有想吃第二口的欲望。
或许是常年无人问津,老板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咸的有些发苦。当然也不是全部都难以下咽,那盘炒土豆丝做得还算可以。
但是,土豆丝里有葱。
此刻,叶际卿看着池锐,心里的疑惑不亚于想不通土豆丝为什么要发放葱。
叶际卿看不下去,问:“你没吃出来咸吗?”
池锐胃口不错,吃了得有好几口,他喝口水点头:“吃出来了。”
“那你还吃?”
“不吃饿着?”
“换一家吃吧。”
“不去,折腾什么?”
一来一回,池锐猛地噤声。
叶际卿眼神幽深,唇边带着深深的笑意。
池锐捏着筷子,改口说:“换家吃也可以,听你的。”
餐厅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服务员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的桌子上玩手机,时不时会蹦出来一声‘great’,听得出来是某个消除益智类游戏。
叶际卿拿起筷子,对他抬了抬下巴:“不换了,晚上请你吃好的,土豆丝不咸,吃这个。”
池锐夹了一口,吃到了里面的葱。他觉得叶际卿怪,炒菜或者拌菜放葱他绝对不吃一口,可明明那天牛肉馅的包子里也有葱,怎么没见他少吃。
吃完饭,二人出门。池锐没忍住,问他:“那个...牛肉包子里也有葱,你吃的不挺香的么?”
叶际卿揣着裤兜,淡淡道:“里面有肉。”
池锐吸了口气,没再问他。
上午主路已经走遍,分叉路只逛了一条,叶际卿要拍照片也要记录数据,所以格外慢。
逛到最后一条路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二人找了一家饮品店坐了片刻。
出来后叶际卿去了卫生间,池锐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在路边等他,一转头,看到了对面的店,亮着灯还未关门。
叶际卿回来时池锐还在看,手中热茶顺着杯口冒着一缕热气,向上延伸直直到他下巴处散开,莫名有种虔诚的意味。
他顺着池锐的目光看过去,脑海里霎时跃出两条红色,然后又一点一点开始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