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卡联盟

离开卡车车厢，温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小波浪的痛哭流涕虽然当下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是过了一会儿，一股沉重的倦怠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脑海里思绪萦绕成一团乱麻，好像有许多问题，但是她只能隐约觉得烦闷，不能察觉到底出了问题。

温以为阿黛尔会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但阿黛尔没有问，她也恹恹地，没有问阿黛尔之前为什么出现在闻迩的实验室。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路，温心神不宁，只是埋头跟着阿黛尔。突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响起，温只觉得腰上一紧，一只温热的手掌揽过她，把她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一个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骂骂咧咧，阿黛尔瞥了他一眼，久居上位的气息吓住了男人，悻悻地关上车窗，汽车启动离去。

“走路当心点。”阿黛尔低头说了一句，温还在她怀里，声音从头顶传来，莫名地心头鼓噪。

温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眼前的景色已经焕然一新。

马路平整，行道树是挺拔的香樟，房屋整齐划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这是……哪里？”

温鼻头一酸，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现实。

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一切——退婚，诱导发情，绑架，流落垃圾站，被抓进实验室，逃跑，被出卖……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社畜，继续过着朝九晚五麻木又平淡的生活。

“这里是伽马城，”阿黛尔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在天空中肉眼不可见之处也是伽马城，只是那里是星际新城。

阿黛尔收回目光，淡淡地说：“这里也叫地上城，至于天上那个，我们一般叫新城。”

温怔了一下，想起来她之前被那群Omega问来自哪里，她说的是伽马城，Omega也是叫的“新城”。

天上的星际人类只知道生活在伽马城，许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还有另一个伽马城。地面上的人们却坚持用一个“新城”来区分彼此。

地上城的样子和现实生活一模一样，温走在其中都有一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恍惚感。她又问了阿黛尔许多问题，这才知道原来水蓝星地面上有许多城市，后面建起新城后，地上城逐渐废弃成了垃圾填埋场——就是所谓的黑区，现在就只剩伽马城一座地上城市，是整个黑区的中心地带。

阿黛尔带着温熟门熟路地走了一段路，甚至还坐了公交车，阿黛尔还朝售票箱投了一枚纽扣电池。

温忍不住了：“阿黛尔——”

她组织了下语言：“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嗯，”阿黛尔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温，眼神是温看不懂的复杂情感：“我出生在这里。”

温愣了一下，阿黛尔的眼神太灼热，像是烈日当空难以直视，她低头轻声说了一句：“我都不知道。”

书里的确没提过女主的出生地，故事一开始就在水蓝星军事学院，女主伪装成Beta进军事学院读书。

也就是这一个书里没提到的细枝末节，温恍惚了一下，她现在越来越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一本小说里了。

一切都那么真实。

阿黛尔不再是书里那个“谁说O不如A”的单薄女主形象，她沉稳可靠，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远大的志向，拥有让人忍不住信服追随的魅力。她有一段完整的人生，出生在地上城，这里资源匮乏，却能够去到新城，就读水蓝星军事学院，然后去到战场，建功立业，以Omega之身立下连Alpha都难以企及的功勋。

那本烂俗的言情小说，只是截取了阿黛尔波澜壮阔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几句流言蜚语，哪怕阿黛尔堪称星际花木兰，然而流传的故事还是她的感情经历。她的军衔，她的功勋，只是给老套的言情故事增添几分筹码，显得不落俗套。

温由衷替阿黛尔感到不值，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想拥抱一下阿黛尔。

“嘭——”

公交车专用线路上窜出一辆小车，公交车无人驾驶系统躲避小车，紧急转向，撞上了道路边废弃的汽车。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突然的事故吸引，阿黛尔扭头那一瞬间，没有注意到温即将触碰到她却突然收回的手。

很久以后，温坚定地认为，什么时候喜欢上阿黛尔已经无迹可寻，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的爱意就是在那一瞬，想要触碰又收回手的一瞬间。

阿黛尔却一无所知，她看了一眼事故现场，确定影响不大，于是收回目光，神色沉静。她不知道刚刚有一场波涛汹涌的爱意差点将她淹没，她只是神色平静地说：“快到了，跟我来。”

温跟着阿黛尔，下车是在一处大型商业中心遗迹，半空中都是五花八门的招牌，破破烂烂。然而一路走进去却别有洞天，往来的孩童追逐打闹，一片欢声笑语。

曾经的商铺装潢不变，陈列商品的厅内多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桌椅板凳，最前面是一个大块的电子显示屏，没接电源，于是成了黑板。

“这里是……？”温迟疑了一下，看着周围的布置有些滑稽。

“学校。”阿黛尔简洁明了地回答了她。

温还有很多问题，阿黛尔有问必答，不知不觉，阿黛尔已经带着温来到商业中心的中心地带的大厦，大厦外面贴了玻璃幕墙。阿黛尔带着温进了一间房间，透过玻璃幕墙，外面整个商业中心一览无余。

“请坐，”阿黛尔放下了一直扛着的大包，走到冰箱前面打开门端详了一阵：“这里有库卡饮料，纯净水，要喝什么？”

“库卡饮料吧，谢谢。”温话音刚落，一瓶库卡朝她砸过来，她下意识一接，抓住了库卡。

阿黛尔抬眼看了她一眼：“反应速度还可以，以及，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温：？

“听说过库卡联盟吗？”阿黛尔长腿一迈，坐到温对面的沙发上，手里同样拿着一罐库卡饮料，只是来回把玩，没有要喝的意思。

温摇了摇头，她来到水蓝星的时间太短，还一直在伽马城，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了解还停留在那本古早言情小说，出了伽马城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阿黛尔早猜到这样，耐心解释：“简单来说，库卡联盟是一个反联邦政府的武装组织，我们有自己的武器工厂，弹药库，人才基地，在各个行业前沿领域都有我们的精英伙伴，我们在等一个机会，等联邦政府露出破绽的一刻，就是我们揭竿而起的时候。”

温一直觉得武装反动组织离自己的生活挺远的，她距离武装反动组织最近的一次是初中在一所寄宿中学上学，校风很差，她们班主任逢年过节收礼，私下开办补习班，还经常辱骂同学，最后班里男生把老师锁在教室暴揍了一顿。

虽然她当时对班主任也很不满，因为她们班主任老师是个干瘪小老头，一双三角眼眼皮耷拉下来几乎看不见，还能精准地发现班上哪个女生开始发育了，在别人的胸部来回打量。

温也收获过班主任的打量，她第一次察觉是瞪了回去，后面不知怎么地，她开始和其他女生一样在被注视时含胸驼背，把头低下去恨不得埋到地上。

周一升国旗后，武装起义的男生们被全校通报批评，严重者退学了。温当时站在国旗台下，只觉得那几个男生身披金光，是英雄。她很遗憾，没能成为英雄的伙伴。

阿黛尔还在讲库卡联盟的信念，库卡联盟的信念是：“平等”。

阿黛尔说：“很久以前，我们克服了种族歧视，后来我们克服了性别歧视，克服了生育歧视……，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基因歧视。”

“说实话，我不太懂生物科学，我只是觉得，那么多人，那么多年攻克了基因编辑技术，总不会是为了得出结论说，人生来有贵贱，高等基因生高等基因，劣质基因生劣质基因吧？”

“他们用基因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高等基因就是Alpha，是领导者，因为他们的性别去到哪个行业都是领导者，没有这回事。

我不懂生物科学，但我知道怎么打仗，怎么战斗肯定不是有高等基因就会的，如果真是这样，每个Alpha都应该有上将军衔了。

但是，所有的元帅，上将，司令都是Alpha，这不奇怪吗？”

阿黛尔看着温，眼睛里仿佛包着一簇火，她在等温的回答。

温想了想，起身坐到阿黛尔身边。沙发下限的时候阿黛尔身体一僵，她不自在地把手里的库卡换到右手，下一刻空出来的左手上一片温热的触感。

温握住了她的左手，目光真挚：“我也有一个问题——

Alpha可以担任各行各业的领导者，那么，为什么家政行业没有Alpha来领导？”

“烘焙，缝纫，插画，库卡……，为什么这些是Omega的推荐课程，而不是军事理论，枪械，武器制造，机甲操控？”

阿黛尔眼中火焰熊熊燃烧，眼眸明亮：“他们用高等基因和低等基因来麻痹民众，把权力，财富和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归为高等基因所有。”

温接着话题：“他们拿Alpha，Beta，Omega的性别做文章，说Alpha是天生的领导者，Beta是天生的追随者，Omega是天生的繁育者。”

阿黛尔眼神灼灼：“没有人生来就注定要把握权力和财富，就像没有人生来就要低人一等，永远不能站上高位。”

“所以，”温接过话题：“所有的ABO性别论，不过是他们为了独占权力和财富编出来的谎话”。

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地球时代种族歧视时适用，性别歧视时适用，在星际时代的ABO分化上也同样适用。

阿黛尔看向温，眼神里是流淌出来的欣慰与喜悦，她没和任何一个Omega深入聊过这些，也是第一次想要拉一个Omega加入组织。

在温拿起铁锹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荒芜的土地上一株嫩芽破土而出，Omega中不再是一片沉寂，也有人开始觉醒，准备反抗。

温在看阿黛尔，现实生活中女生总是被说不适合做班长，不适合做校长，不适合做法官，不适合做医院院长，不适合做警察局长……不适合做国家主席。

在星际社会换了套说辞，Omega和Beta不适合做联邦总统，不适合做议员，不适合做将军元帅，不适合做董事长总经理……

但是，总有人能冲破性别和基因的枷锁，她们野心勃勃，觊觎着权力，财富，和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就像阿黛尔，她不接受宿命论，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后继者，当她冲破樊笼的时候，也能鼓舞无数胆怯的人鼓足勇气大胆尝试。

温牵着阿黛尔的手，看出来阿黛尔有些不自在，却假装没看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假装是志同道合，情绪激动。

温想：糟糕了，好像喜欢上阿黛尔了。

喜欢她的勇敢，喜欢她的野心，喜欢她的一切。

她像一朵铿锵玫瑰，尖刺让人避之不及，温却想上前，吻一下柔嫩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