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星际大盗刀疤的审讯会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审讯官,都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无法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字。
回应他们的只有永恒不变的沉默,还有凝固在那张可恶的脸上的嘲讽表情。
于是,联合政府只能对外宣布,星盗刀疤是“无可救药的人类叛徒”、“虫族的走狗”、“违背数十条宇宙协和法令,罪不容诛的存在”——并将其处以终身□□的极刑。
随着大门落锁,冷光灯一盏盏暗下,名义上的谈判室,彻底成为了一座只为一人而设的牢笼。
浑身是血的刀疤被吊在场地中央,深知自己这样,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所谓的“终身□□”只是场面话,实际上,执行部的人已经决定,要把他关在这里活活耗死。
有些老派的高层认为,对待人类的叛徒,这么做已经算是仁慈。
然而,仅仅是在他被关起来后的第一天夜晚,本不应该打开的大门却被打开了。
宋星寻举着一盏可以称得上是老古董的煤气灯,慢悠悠地走到谈判桌前。
昏暗的光晕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神秘而威严的光辉。
那的确是一对非常耀眼夺目的宝石。
那是宇宙中,唯一能吸引眼前面色狰狞的男人的东西。
“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小姑娘。”
绑在刀疤手腕上的锁链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他抬起头,因疲惫和绝望而充血的双眼,危险地眯缝起来。
宋星寻不为所动,她放下手中唯一的光源,绕过谈判桌,往前走了几步。
“再敢往前走,我一定会挖掉你的眼睛。”
她轻笑了一声,又往前小跳了一步,最后在绝对安全的位置停住。
宋星寻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柔声问:“你那么喜欢这个吗?”
她的语气轻松,就好像在闲话家常。
刀疤发出粗重的笑声,用那如野兽般饥渴的眼神锁定她,瓮声瓮气道:“小姑娘,你如果愿意把那对招子给我,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威胁。
但宋星寻却听出来另一种意思:从快要死到临头的宝石狂热爱好者口中说出这种话,又怎么不算是一种赞美呢?
她笑得心花怒放:“哈!有意思,你都快要死了,收集癖居然还愈发变态起来了。”
刀疤微微抬头,斜眼看着她:“小姑娘,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
“我当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星寻的表情变得严肃,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破了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必要存在的安全距离。
然后呼唤了刀疤的本名。
“看着我,艾斯科迪。”
暗金色的光辉在她眼中流转,璀璨夺目。
“为什么要把烟雾弹换成手榴弹,你真的那么不惜命吗?”
“刀疤”——又或者是他的本名——艾斯科迪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原来真的是你。”
“回答我的问题。”宋星寻烦躁地摇摇头,目光灼灼,“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沉默已然揭示了答案。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用低沉而又决绝的声音道:“对革命而言,牺牲是必要的,小姑娘。”
“无谓的牺牲。尘埃知道这件事吗?”
刀疤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就凭尘埃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我就直说了,我不服他。他根本不适合领导一个反叛组织。”
她动了动嘴角,露出的笑容虽然无比灿烂,却有着强烈的违和感,甚至让人感到脊背发寒。
艾斯科迪知道,那一定是她的眼里根本毫无笑意的缘故。
“这也是老生常谈了。”
宋星寻看着他,慢条斯理道:“就当你说的没错吧。不过,无论是你口中所谓的革命,还是尘埃口中的谈和,其实我都不在乎。”
“对我而言,这一切都是酝酿已久的复仇。”
艾斯科迪苦笑了一下,语气自嘲:“多有意思,星际时代最大的人类反叛组织‘自由之火’,创立它的三个创始人,居然从一开始就各怀鬼胎。”
宋星寻双手抱胸,俯视着他,“虽然我们各自的目的不同,但我们实现目的的途径恰好重合,所以才合作了而已。”
“而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留下的烂摊子,尘埃会如何处理。”
艾斯科迪不以为然:“谁知道,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宋星寻露出甜美的笑容,声音却十分冷漠:“是啊,不过你的死并不会影响我的计划,这次我就作壁上观咯。”
他的嘴角扯开一个苦笑:“真是事不关己。不过,恐怕也只有这种情况下,你才会对我说这些大实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率先转移了话题。
“宋星寻,我想问,虽然我们貌合神离,但毕竟也算共事多年,究竟有没有一点情分在。”
“当然有。”宋星寻斜了他一眼,失笑道,“直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可以考虑考虑。”
“帮我慰问一下螳螂夫人。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遗愿了。”
宋星寻沉默了半晌,然后道:“但要我说,如果你真的要死了,夫人应该会想见你最后一面。”
他呵呵笑:“怎么?她还想着把我吃掉吗?”
“不是,”宋星寻缓缓摇头,“她应该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好好告个别。”
“虫族的生死观和人类有所不同,他们并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多么值得悲伤的事情……除非你亲口告诉她,你的感受。”
艾斯科迪沉默,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自己身上那一道道伤口,扯了扯沉重的锁链,面色变得狰狞。
可开口时,他的声音平静低沉,甚至显得有几分温柔:“……还是罢了。我希望,自己最后能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最好的模样。”
宋星寻点点头:“如你所愿。那么,永别了,艾斯科迪。”
“永别。”他微微抬了抬头,随后又带着笑意补了句,“希望你的复仇计划也能够顺利进行,我们的好同志。”
宋星寻勾了勾嘴角,自嘲似的反问:“即便知道我自私自利又图谋不轨,你还愿意把我当好同志吗?”
艾斯科迪不说话了,宋星寻最后看到的,只有定格在他脸上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抿紧了唇,状似潇洒地抬起手,挥了挥。
在艾斯科迪看不见的另一侧,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