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讨论的正起劲众人身后,走过一个带着斗笠的白衣男子,提着卤肉清酒向镇外走去。
群山里的辰荣大营早已杂草丛生,破烂不堪,寂寥无人之地,反倒长出了不少野花。
“主人,你说她会来找你吗?肯定会的吧?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
一袭白衣的九柳坐在老旧的主帐中,喝着酒吃着卤肉,喃喃自语。
毛球本身的毛发白绒似雪,却与相柳波光粼粼的银白鳞片不同,因此化成人身后,发色要比相柳银发更白,没有那孤寂岁月带来的疏离,更像是被阳光晒透的棉花,泛着暖意。
为此,九柳只得每三天一次,将头发沁在碎银石和染色草揉捻捣制的药水里,这才得到与自家主人各角度都是八九分相似的外貌。
若是十年前的士兵们还在,怕真要分不清他们主宠二人了。
这三个月,他马不停蹄的去追杀悬赏榜那些人头,一是拿赏金为之后需要的灵药做准备。
二就是想昭告天下,九命相柳回来了,想杀主人的人那么多,只要自己立着靶子在这,不愁无法在实战中提高灵力,这样之后的事也能多两份把握。
最重要的是,那人只要在有人能达之地,就能听见这个消息,她若还有心,肯定能来寻自己……若没有,自己也已经递信给獙君,若那人回去玉山,看在主人的面子上,獙君应下尽量留住她,等自己寻过去。
就是不知道涂山的狐狸会不会阻拦消息。
月光浮华,鱼虫皆眠,九柳变回本体,白绒绒的毛团子蜷缩在塌上的皮毛被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它。
近日的疲惫,在这种时候终于宣泄出来,被皮毛裹着,好似能闻到十年前相柳身上常有的雪霜混着血气的凛冽味道。
九柳委屈巴巴叹了口气,还是在主人身边当小毛球比较轻松,闭上眼角似有水汽氤氲。
无名海岛
桃树下的躺椅上,一绿裙女子以蒲扇遮面,温柔的余晖拂过树梢,又透着花瓣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视线里的色彩斑斓妩媚,海风渐带来阵阵凉意。
“小夭,来吃饭啦,今日青梅酒到了,你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
涂山璟从屋内端着菜盘走出,温柔唤她。
菜被放在桃树另一边的棚架桌塌上,一旁玉瓶口飘出的酒香泛着微酸,是多年不变的味道。
小夭将蒲扇取下,坐起身看着忙碌摆着碗筷的璟,神思有些恍惚,往日种种似乎又幻化在她眼前。
因成婚当日听见相柳死讯,小夭悲伤难以释怀,纵使璟大方温柔的安慰她没有关系,相柳与她是数次救命之恩,自己并不介意,可
以等她缓过来。
小夭自知心里终究是空了一块,也因此对璟有些愧疚,二人干脆想着想着大海去,一路游玩,放松心情,远离了故地,故人或许也不会那么常忆起。
风雨霜雪,晴空云俪,走走停停两年,小夭起初见到什么都高兴不起来,市井店铺,均是防风邶带着她的玩乐的影子,山林湖泊,都是相柳与她并肩赏景的过去,唯有看着那笑的憨态可掬的大肚娃娃,心思才轻快些,那是她的成婚礼之一,也在提醒着她,快些迎接新的生活。
理智向她咆哮着,她不该想,不能想,那人做的如此决绝,对她从来是利用,更或者连朋友都不曾当她是,她又为什么要难过,甚至因此还会伤害陪伴自己的璟。
脑子却不受控制,总是上一秒还开心的吃着茶,下一秒就想到那个九头妖怪再也不会出现,心脏钝痛无解,再不然就是,想起自己最后藏着的记忆都被他抹去,她一边恨着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一丝痕迹,一边觉着心再在被针扎,蚂蚁咬,严重的时候甚至觉得窒息。
这样的矛盾与痛苦,竟让她逐渐没有食欲,也难以入眠,偶而能睡着也是身体太累,可平时只要躺着,她眼前不是幻想中相柳万箭穿心的模样,就是璟痛苦的问她为什么还要记着相柳。
有些事终究需要时间抚平伤痕,她清楚璟不会像她想的那样质问她,那些不过是她的愧疚在作祟,她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曾经害怕的东西,会在彻底失去后,以另一种形式毁了自己的新生活。
刚开始的几个月,她就是这样害怕,矛盾,痛苦,她不想让璟担心,只能强撑着无事,笑的勉强。
熟知她的璟自然能看出来她并不开心,也曾与她敞开心扉聊过,希望她能依靠自己,只要她想,任何事都可以与他倾诉,二人已是夫妻,以前过往皆是云烟,自己不介意,但求她开心。
但小夭说不出口,她如何能说,怎么说?说她与相柳的点点滴滴吗?说她曾经真的想过与防风邶离开吗?说她的不甘心与恨吗?
璟那么聪明,或许能够从很多事看出她与相柳之间没那么简单,然她绝不能让璟知道那些事,璟其实很没安全感,她之前的冷心冷情已经让璟向她走的太幸苦,她不想也不愿,因那个利用自己的人去伤害璟的心。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是不敢知道,自己对相柳究竟是什么想法,何况对方还并不在乎自己,所以才拼命忽略一切思绪与动心,直到相柳决绝的战死。
如今人没了,所有被压抑,被忽视,被抛弃的情绪一下子全涌回来,这些如山重,如海啸的爱恨无处可去,只能不停的化作刀刃扎向她那颗弱小的心。
她想,这样下去不行,她便强迫自己遗忘,忽视,麻木,她也做的很好,开始笑,开始安睡,开始到处寻找好玩的事物,甚至能装的璟以为她快走出来了,送她喜欢的花,欣喜的吻她,拉着她问接下来想去哪。
可,她也逐渐开始出现幻觉,先是睡梦中,每天的梦都是回到清水镇,看见相柳躺在她的床榻上,气腾腾的要咬断她的脖子。
后来是白天她也能看见相柳,就冷冷的站在远处看着她和璟,偶尔也会是防风邶的模样,拿着酒壶笑盈盈的对着她。
第一次白天见到相柳时,她激动的摔了茶杯,甩开想要扶着她的璟,向那个冷到飘雪的人奔去,她想要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知道他这个九头妖怪不会这么轻易死了。
可她没跑两步,谁知道相柳就那么消失了,她只是想要闭一下眼,把泪水憋回去,免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多放不下他似的,岂不是丢面子!
就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她茫然的看着那个地方,直到璟赶过来问她怎么了,刚刚是见到谁了吗?
身边关切的言语让她回了神,眼框里后知后觉出现的泪水停不下来,那模样吓得璟手足无措,拥她在怀中不住的安慰。
她哭到不能自抑,哭自己的狼狈不堪,也哭自己害怕的噩梦撞入现实,她真的要忘不了那个九头妖怪了!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幻觉对于小夭来说,是她觉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