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默默站了会儿,对相柳说:“我和你去军营看看吧,我医术还可以。”
相柳没见过这么赶着给别人当人质的,嘲笑道:“怎么,你捡了一堆傻子,现在还想去军营里捡?”
小六没说话。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捂住眼睛不看任何和地理位置有关的信息,开玩笑地和相柳说,“我这人没气节,将来西炎的人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招供。”
相柳笑了几声,心道她怎么都不说自己的身世,遇见什么事都有胆子出头,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奇怪的人了。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小六的头,却在对方感觉到触碰前收了手。
抵达军营,相柳拽着小六,跃下了雕背,说:“睁开眼睛。”
小六睁开眼睛,一个个的木屋子,散落在又高又密的树林里。有的屋子大,有的屋子小,样子都一模一样,从外面看,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周围都是高高的树,如海一般无边无际。
相柳走进一个木头屋子,小六跟进去,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榻,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个粗陋的杉木箱子,估计是用来装衣物的。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却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相柳到底图什么。
万籁俱静,天色黑沉,正是睡觉的时候。相柳随意地给小六扔了一个被子,说:“睡觉。”
小六在兽皮地毯上睡了一晚,他睡过的地方很多,甚至很危险,如今倒也不挑。
第二日,天不亮,相柳就离开了。小六平日里要制药和开馆坐诊,有时候遇见什么紧急的病情还要自己赶过去,也是起的早。
外面的士兵已经在训练了,小六探头看。
随着相柳的指令,士兵们整齐的呼喝着,动作一致地砍着。日复一日,只为宝刀不锈,士气不散。
小六困惑,妖怪都天性自由散漫,不耐烦纪律,以相柳的狂傲,肯定更不屑,但他现在却规规矩矩地日日做着他心里最不耐烦的事情。
相柳的指挥声中气十足,每一声都不曾懈怠,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散漫,所有人都很认真,很热忱。
相柳练完兵,回到木屋。小六却不见了。
他出去寻找,最后在士兵的指引下看见小六正在伤兵营里给一个士兵清理伤口。
相柳淡笑,转身回去处理自己的公务。
小六忙活了很久,却心里不舒服,军营里除了受伤的士兵,还有大量的人染上了疫病,需要汤药,他就算带着人去山里把野生的药材能用的全搜刮回来,也没什么用,山上的草药只够清水镇的老百姓偶尔采一下,多半还是要靠自己种,辰荣军也种药草,但是这次疫病突发,药草根本不够。涂山家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东西送到。
这里每天都会死人。
一个早上就这么结束了,小六回到相柳的屋子准备找他要吃的,小六眼见连茶水都没有,自己动手招待自己准备泡点茶。茶罐子里的东西很是奇怪,小六一边感慨生活真艰苦啊,一边丝毫不在意地扔进水里,煮好了疑似茶水的东西。
相柳倚着榻坐在兽皮地毯上,似乎在等着看小六的笑话,没想到小六只是在入口的一瞬,眼神微动,就面不改色继续喝了。
相柳说:“你真的被逼着吃过很多恶心古怪的东西。”
小六笑说:“我不对没有好处的事做假。只是你这是得多艰苦才能喝这种东西?”
相柳慢条斯理地说:“茶叶喝完后,我顺手把用来熏虫的药球丢进了茶罐子里,据说是某种怪兽的粪便。”
小六故作镇定,只是后悔自己当时就应该打相柳鞭子而不是给他画花脸。
相柳看着他的窘态,轻声笑起来,是真正且轻松的愉悦,冷峻的眉眼如春水融化。
小六还没好好欣赏相柳的笑颜,就有个士兵闯入。
士兵奏报:“将军,又有两个弟兄死了。”
相柳的笑声骤然停住,面如寒冰,走出屋子。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
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熊熊火光中,男人们浸染了风霜的脸膛因为已经看惯生死,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低沉的歌声却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雨绵绵兮,劲草葳葳,雪莽莽兮,劲草葳葳,
枯荣抱兮忠臣骨,死不降兮辰荣士……
士兵们唱着歌,小六看着相柳站在中央,孤寂而沉默的背影,小六突然明白了,也许相柳根本不可能会离开这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离开,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
相柳慢步归来,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小六靠着门框,看着他穿行在染血的夕阳中。相柳冰冷的眉眼有着悲怆,却也带着几分讥嘲,却不知道是在讥嘲世人,还是讥嘲自己。
相柳淡淡对小六说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让他们可以多活一段日子。”
“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战死。”相柳的眉眼染上几分恨意。
小六悄悄离开,去了煎药的锅炉,这些药渣已经被反反复复煎过好多次,聊胜于无,健康的士兵们甚至不特意看守了。
小六割开自己的手臂,这次的疫病经他诊断,需要的药材繁多,但是这世上却少有他的血治不好的伤病,又放了点随身的去除腥味的药粉。
小六看着这大锅,第一次自己嫌弃自己血太少,散功以后,他再也没有能力靠灵力反抗别人的欺辱,又受了很多苦,虽然这血关键时候能救人,可是他本就医术卓绝,真的治不了的很少,所以觉得散功真是害苦了自己,却不曾想正是因为散功,自己成了这些将士们活下去最大的希望。
小六放了不少血,把自己放得头晕,正想着自己待会去找点补血的药材,方便晚上继续放。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小六赶忙说:“我不是奸细。”,转过头,却发现是冷着脸的相柳。
相柳拽着小六回了自己的屋子,生气地说:“你不要命了?”
“药草一时半会还不到,士兵们等不及了,我出此下策。”小六解释说。
“医者仁心,我能救一个是一个,若是我今早早些想起来自己就是灵药,便也不至于……”
相柳冷哼,“别干蠢事,这么多人放干了你的血也无济于事。”
小六没管他的脸色,径自去帮忙照顾士兵了。
第二日傍晚,涂山璟就弄到了药。
相柳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六开心地抓住了相柳的肩膀晃了几下,没管相柳呆滞的神情自顾自地爬上了毛球,去接应药草。
璟站在河边,看着并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
小六一落地就急问:“药在哪里?”
璟看着相柳说道:“将军要的药已全部备齐,在清水镇东柳街左边第四户的地窖里放着。将军自可派人去拿。”
相柳点头,转身就走。
小六不知道怎么面对璟,目送相柳。等相柳走了,小六依旧不知道该和璟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路远处一副极度依依不舍的样子。
小六不是想晾着十七,只是这事情没办法,自己也不是断袖。
感觉戏过了,小六终于收回目光去看璟,他依旧穿着离开那日的粗麻布衣裳。小六没话找话问,“弄那些药麻烦吗?”
“不麻烦。”璟温声说。
小六觉得太离奇了,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平日里不是在看病就是在做药,或者在锄地侍弄药田,十七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当年救他的时候看了他的身体?问题是小六看病时看过的身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要是算那可应付不过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清水镇?”
“不离开。”他凝视着小六的双眸中有温柔的星光。
小六觉得自己必须阻止十七这么危险的行为,笑着说:“那你的未婚妻怎么办。”
十七垂下眼眸,紧紧地抿着唇。
小六说:“我回去了。”相柳也不知拿到药没有,自己先前留了方子,照着煮就好,小六自己又回不去军营,决定先回回春堂。
大家一切无恙,小六放心地去屋子里做翻看自己搜集的医书,顺带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