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些时候,相柳去找了一位辰荣老人。彼时老人正唱着歌谣,见相柳来倒是开心,忙喊他坐。
老人问:“今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相柳淡笑,说:“找您打听点事。”老人颔首。
相柳说:“您对蛊知道多少?”
老人突然神色严肃起来,问:“怎么突然提到了蛊?”
相柳淡淡地描述了一下:“我遇见一种蛊,很是奇怪,施蛊者难以控制蛊虫,若施蛊者受伤,中蛊者却会感到同样的疼痛,但中蛊者受伤,施蛊者却不受影响。”
老人好奇地问:“那施蛊者可是个姑娘?”
相柳神色有些不自在,点头。
老人说:“百黎族曾经有种蛊叫雌雄蛊,一雌一雄,力量相当,一般是姑娘养来种给情郎的,求的就是一心一意永不相负,一旦种上,便同命连心、生死相随。”
相柳神色冷淡,问:“若是彼此无情,能种蛊吗?”
老人怪异相柳的神色但也不问,只是说:“至少一方得对另一方有情,若是双方都无情,那不可能种得下去。否则不但不能同命连心,反倒会被反噬。”
相柳问:“有什么办法解蛊吗?”
老人想了许久说:“要么用命,要么用情。趁着蛊还没有种下多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只是另一个人,必须对施蛊者有情。”
相柳神色很奇特,准备告辞,老人却淡淡地说:“他们百黎族有句老话来形容这情人蛊,说是——地上梧桐相待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情蛊这东西,不但要命,还要心,你命是有九条,但心只有一颗。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相柳怔了很久,却只是走了。
小六这边刚回到回春堂,相柳倚靠在院子里的树旁,直接把小六带上了毛球。
看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伤估计没事了,小六笑着说:“好久不见,近来还好吧。“
“如果轩死了,我会更好。”相柳面无表情。
小六没说话,他知道相柳确实还是不甘心。
白雕飞到了他们以前来过一次的葫芦形状的湖上,未等白雕降落,还在云霄中,相柳竟然拽着小六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相柳在上面按着他。相柳看着他,冷冷问:“拿你做垫子,如何?”
这么高的上空,摔在水面上恐怕会粉身碎骨。
小六倒不是很担心,刚刚路上他就明白相柳可不是闲着没事看看他的,只是轩恐怕又要遇刺了,他脑子里想着相柳哪里来了帮手,居然可以不亲自动手。
相柳就这么冷着脸看着小六,在快要落到水面时,翻了个身,自己背靠着水。
因为重力和下意识,小六抱住了相柳。相柳呆滞地感受着这个拥抱。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没入水中,滔天巨浪溅起。
因为相柳卸去了大部分的撞击自己做了垫子,小六只是发晕,松开了相柳,只是他本来伤还没好全,如今又这么被水压了一回,手脚使不上力,身子向下沉。
相柳浮在水中站着,如同没有感情的神明,看着他向湖底沉去。
你们这是准备让轩窒息?小六眼前渐渐黑暗,但给自己留了一口气,就在他假装自己吐出最后一口气,像是窒息时。
相柳抱住了他,唇贴着他的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相柳带着他离开了水。小六趴在相柳肩头咳嗽,却来不及关心自己,而是问相柳:“你为什么觉得只要自己不动手,只是帮忙,我就能看着轩死?”
“你又为什么觉得我能为了你就不杀他?”相柳冷冷地讥嘲。
“你明明知道其实杀了我或者让我生不如死就能得尝所愿,但是你只是让我窒息找个空当给别人下手,你不觉得你很言不由衷吗?”
“你就那么不愿意他死了?”相柳冷冷地问。
“我对他的命,比对自己的命还看重。”小六说。
相柳淡淡地问:“既然那么稀罕他,为什么不解了蛊?”
小六摊手说:“没办法,我好像解不开,这蛊来路特别,也很不好养,你还给我泡了乱七八糟的药,蛊似乎产生了变化,现在根本不听我的。”
小六想起来什么,突然问:“你们虫虫兽兽是一家,你知道什么法子吗?”
相柳的神色很是奇异,淡淡地说:“不想死,就不要再强行召回。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蛊引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祸害别人。”
小六认真地说:“我现在唯一想祸害的人就是你。”
相柳的眼里是小六清澈和希冀的眼神,他别扭地转过头,眼神不知道忘哪里放。
小六感觉到了相柳的纠结,等了好一会,相柳才像是做出决定一样和他对视,如同星辰一样的眼睛里闪着说不清的光,淡淡地问:“你唯一想祸害的人就是我?”
小六点头,相柳玩笑着说:“那就把蛊引到我身体里来吧。”
小六开心地说:“真的?”
相柳却突然说:“我把轩杀了,正好你和他可以了断,自然不用担心解蛊。”
小六扶额问:“你还在执着什么?”
相柳淡淡地说:“立场。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底下,不去杀他,好像良心会不安。”
小六突然沉默,相柳和玱玹的立场摆在这里,他们迟早要相互残杀,今天他救了玱玹,明天他救了相柳,迟早有一天,在他所力不能及的地方,他们会只剩下一个。
小六看着头顶的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子。良久后,他问:“洪江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傻子。一个可悲的傻子。”相柳沉默了一下,又笑着说,“领着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
小六淡淡地说:“也许你才是那个傻子,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觉得所做的一切上可告祖宗,下可对子孙,死的时候也壮怀激烈、慷慨激昂。可是你……却是一边不屑一边又做着。”
相柳轻笑,自嘲道,“谁让我有九个头呢?总会矛盾复杂一些。”
“你现在不忌讳提自己九个头的事了?”小六歪头,看着相柳笑。
相柳眼神忽闪,淡淡地说:“我憎恨的,不是他们谈论我是九头怪,而是他们心底的鄙夷、轻蔑。”
他看着小六说:“我允许你提,是因为……”他忽然视线移开,又不知道看哪里,轻声继续,“是因为你嘴里调侃取笑,但心里从不认为九头妖就是怪异。”
“没办法,我见过的怪异可太多了,知道也许在你们眼里,人也很怪异。”小六安抚道。
小六看着月亮,相柳却想起小六说过的过去,那是很痛苦的回忆,犹豫了很久,轻轻抬手,轻轻地抚小六的头。
小六笑:“我们这算月下谈心?”
相柳没否认。
相柳把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扔给小六
“这是什么?”小六举着珠子问。
“海图。如果你有一日没本事自保,可以来海上。大海中有很多岛屿,任谁要杀你也找不到。”
相柳依旧不知道玟小六是谁又经历了什么,但他这么能沾染麻烦,有个地方可以跑也是好的。
“我用不着这个。”小六笑着想把珠子还给相柳,可他已经转身离去,看似闲适从容,却不过一会儿,身影就被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