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白玉体内的毒虽然被暂时压制,但不能拖延太久,否则会有致命的危险;二来,算算日子,我们离开中原已经有三年了,再不回去,恐怕徒生担心与猜忌。”
小灼知道归期临近,却仍觉得有些突然。
但她也知道,再迷恋这里的逍遥自在,她还是要回去的。
所以小灼几乎没有迟疑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怎么回去?”小灼问。
“相柳有坐骑,耐力持久,可高空疾驰,飞行千里。”
萦乐看着小灼,眼里的意思很明确。
小灼沉思半响,视线从四人脸上一一划过,才低声道:“交给我吧,我有办法让相柳借毛球带我们回去。”
萦乐一怔,他没有想到小灼和相柳之间已经相熟至此,连这种事情也有商量的余地。
棣华看向萦乐,并未说话。
夜空星月明亮,小灼并没有费什么功夫便找到方向,朝着熟悉的地方走去。
她路上有些忐忑地想:这是她第一次带朋友去见相柳。
出乎意料的是,相柳的住处一片漆黑,从窗户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
相柳不在。
小灼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她想,这事只能留着明天做,那些话也可以明天再说。
可是,这念头刚起来,小灼便有感觉似的看向右后方。
“相柳。”小灼轻声喊道。
几人随着小灼的目光望去,那人白衣胜雪,居高临下,银霜面具下一双眼睛阴冷又淡漠。
相柳的声音冷冷响起:“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我……”小灼正要上前,却被萦乐紧张地拉住。她给了一个无事的眼神,挣开萦乐的手,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望着相柳。
“我们是来找你的。”
相柳轻笑一声,从毛球背上飞身而下,看着众人的表情,语气讥讽:“他们可不像是来找我玩的。”
小灼知道短时间内要他们放下对相柳的防备和不信任不太现实,此刻相柳离他们十米开外,说话着实费力,便只好独自走到相柳近前,好奇道: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荒天雪地里瞎晃悠干嘛?”
相柳用同样的语气回她:“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屋前晃悠干什么?”
小灼惊讶于相柳气息中透露的虚弱,视线向下,对方白色衣襟上隐隐看出几道血迹。
“你……”小灼低下声问他:“你又受伤了?”
相柳将手往里面藏了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有事快说。”
小灼皱眉追问:“严重吗?这里还有谁能伤你?”
说完,小灼又顿住:“你等等。”
相柳眼神冷冷地看着对方往回跑的背影。
他们五人似在商量着什么,雪地风声极大,十米开外的距离,除非运用灵力,否则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相柳自恃没有窥听的癖好,只是盯着那个方向待在原地。
就在相柳耐心即将告罄时,小灼已经带着其余人向他走过来。
她不看路,只看着相柳,仿佛有什么开心的事忍不住要和他分享。
一开始,小灼只是想让棣华他们先回去,她想先看看相柳的伤势。只是萦乐提到既然见了面,也要打声招呼才是,否则过于失礼数。
人神一般不跟妖族讲礼数,他们跟相柳讲礼数,自然透露着交好的意思。
小灼希望他们对相柳放下偏见、放下戒备,自然对萦乐的提议乐见其成。
她甚至在想,如果相柳跟他们也成了朋友,那即便离开了极北之地,日后还有伴一起来找相柳玩一玩。
由于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当她看见棣华的匕首插入相柳心脏时,久久没能回神。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相柳发怒的血瞳。
除她以外的四人将相柳团团围住,又被相柳的灵力狠狠甩出去,像被海浪击飞的碎石,无力回击。
她看见相柳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竟然没有挥刀的力气。
这一场战斗好似很久,实则不过须臾几秒。
棣华浑身震痛,无法动弹,狠心逼视小灼:“杀了相柳!小灼。”
相柳血红的瞳孔盯着她,没有丝毫温度。
“小灼,相柳不是你的朋友,我们才是!”
小灼哀伤地看着萦乐:“你们骗我?”
萦乐苦涩一笑:“我只想帮她,对不起,小灼。”
小灼转过头,汉广抱着被毒素反噬的白玉,急切地催促小灼:“你要为一只卑贱的九头妖怪弃我们于不顾吗?”
棣华伤得最重,却忍着经脉寸断之痛站起来。
“等他恢复力气,死的就是我们,你以为这只九头妖怪会放了你吗?”
棣华冷声道,“我的匕首上抹了剧毒,哪怕你现在不杀他,他也会死。区别只是,你若现在杀他,我们便能活着。你若等他恢复力气,他就能在毒发之前杀了我们!”
小灼悲凄惨笑,心灰意冷道:“棣华,你知道我心软,却将最后诛心的一刀留给了我,逼我做选择。你要杀相柳,要赏金,要声名,要完成你的野心,我都知道。我们义无反顾跟着你来极北之地,未尝不是想帮你如愿。可我未曾想,在你心中,你的野心比得过所有人的命。”
“你算计我与相柳的情分,利用我给你的信息,可你有没有想过,相柳是我们回去的唯一希望,他的坐骑认主,无论刺杀成败与否,你、白玉、汉广、萦乐,都可能永远回不去,白玉的毒随时可以要了她的性命。而但凡相柳凶残点,我们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萦乐,我是否反复跟你说过,你们打不过他。”小灼看向沉默的萦乐,悲戚一笑:“你和棣华在计划这一切的时候,可有考虑过其他人的生死?自以为性命托付,却像个笑话。”
棣华声音艰涩:“小灼,只要你杀了相柳,我们就可能活。”
小灼惨淡一笑,转身慢慢走到相柳面前,不顾他浑身的杀意,轻轻擦掉他唇角的血。
相柳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杀了秦小灼,却在对方轻柔的动作下失了神。
他厌恶被人掌握生死的感觉,更厌恶被背叛的感觉。可当他看见秦小灼杀他之前犹豫且难过的神情时,就像一头撞得破血流的野兽得到了安抚。
相柳发觉自己连冷笑声都发不好,说出的话嘶哑难听,似控诉、似不甘。
“这便是你喜欢的人?”
小灼看着相柳,忽而双颊紧绷,眼眶湿润,所有强忍的委屈、痛苦就这么默声爆发出来。
她流着泪说:“相柳,你再帮帮我好不好?”
相柳发现到这一刻,面对她的请求,他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想掐死她,而是想他能帮她做什么。
他露出獠牙,尖锐的牙尖紧紧挨着小灼的脖子,仿佛下一秒要将送上门的猎物拆吞入腹。
小灼没有躲,就像小灼从来不觉得相柳的牙齿会咬断自己脖子一样。
她的手探向相柳胸口的匕首,缓缓握住匕首的柄。相柳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小灼也感觉到相柳的獠牙刺破了自己的皮肤。
远远看去,两人就像是一对雪地相拥的恋人。
随着匕首缓缓向外抽出,小灼听见相柳粗重而微弱的痛吟声从耳边响起,而脖子上的獠牙却再没有向里刺入半分。
就在相柳思考要不要杀她时,对面的人已经起身推开了他。从相柳的视角,看见一双鲜血淋漓的手。
小灼缓缓走到棣华面前,将沾了匕首剧毒的手举到她面前,平静道:“棣华,将解药给我。”
汉广不可置信道:“小灼,你疯了?”
棣华复杂地看着小灼,从未想过一向软弱的小灼,竟然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逼自己。
僵持良久,棣华败下阵来,她苦笑一声,将随身袋丢给小灼。
“你赢了,小灼。”
小灼轻笑:“棣华,你终究还是没那么狠心。”
她拿着解药站到相柳和棣华之间,面对相柳,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听得见。
“相柳,你欠我一个愿望。现在,我要你履行承诺。我的愿望是要你放了他们,并让毛球将他们安全送到最近有人的岛屿,承诺今日之事一笔勾销,他日再见永不为难。”
“哈哈哈!”
相柳突然仰头大笑,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嘲讽道“你可真是重情重义。”
小灼道:“你答应了我的。”
“送他们回去,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小灼紧紧追问:“你帮还是不帮?”
相柳嗤笑一声,冷眼看她:“药在你手上,我能说不吗?”
“毛球的解药。”相柳冷冷道。
小灼根据棣华的指示,把药倒毛球毒的解药喂了进去。因为棣华并不想杀毛球,所以用的是毒性轻微的迷药,解药喂进去之后,毛球很快恢复精神。
“毛球可以送你们回去,但我要你留下给我做人质。”
“不行。”
这句斩钉截铁的拒绝,却是出自方才一直沉默的萦乐。
小灼看着将自己挡在身后的人,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恢复了灵力?”
随即有明了,萦乐谋事,想来喜欢留有余地。
萦乐看着相柳:“我如今灵力恢复大半,有一击之力,想要杀你也未尝不可。况且解药在我们手上,你重伤未愈,未必有反击之力。”
“萦乐!”
未等小灼开口,萦乐接着道:“然而今日确实是我们卑劣在先,小灼既然竭力救你,我也不愿再结仇怨。只希望能借爱宠一用,送所有人回去。我便先奉上解药半瓶,余下皆埋在雪峰之下,待你恢复后自行取用,如何?”
相柳眼神更冷,不屑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只见相柳身影一闪,转瞬便掐住了棣华的脖子。
萦乐心惊:“你竟恢复的这么快。”
“我练的是毒功,你们的毒药毒不到我分毫。若非秦小灼,你们已经死了。”
相柳神情蔑然,将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不耐烦道:“你们要么今夜都死在我手里,要么把秦小灼留下,自己回去。”
小灼没觉得有什么,这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帮我给我娘带个信,编个理由告诉她我一切都好,不要挂念。”她把随身的白玉牌交给萦乐,轻轻一笑,“编个好点的理由,这一定难不倒你吧?”
萦乐沉默地将其余三人扶到毛球背上,只是终究不甘。
离开之前,他望着相柳,勾唇留下一句话:“这簪子很适合你,小灼这次送对了人。”
小灼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去看离去的人,而是回头看相柳。
没有预想中的冷眼怒火,只有无比脆弱地倒在雪里的身影。
相柳已然陷入昏迷,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