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过去, 七八个人围上来,堵死了她的退路。
站台学生多,看到这架势纷纷闪到一旁, 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程醉此刻跟段凝竹面对面站着, 她俩个头差不多,视线平齐, 但气势上还是程醉更胜一筹。
这种情况她不陌生,还没来苏城之前, 她也遇见过这种事, 对方十几个女孩子, 穿吊带的,打唇钉的, 又酷又野,把她围住为了讨要所谓的“说法”。
她今天也是, 心情不好,胸腔像是堵了□□,她们撞上来,她乐得自在。
程醉的单肩包被其中一个女生扯了扯,女孩看着面生, 程醉没见过, 也正是因为没见过面,她此刻嚣张的拍着程醉的肩膀, 把她的单肩包拽过来丢一旁,双手抱臂, 嘴里嚼着泡泡糖。
“我们凝竹想问你个事,好好答。”
程醉不怒反笑,盯着段凝竹的脸, 轻视的很,面前这人跟树叶一样,在她眼里没半点重量,如果不是一而再的凑上来,她才懒得给眼神。
“想问什么?关于陈知许的啊?”
果然她一提陈知许,段凝竹的脸立刻就涨红了,不是羞赧,而是从内到外的恼火。
她穿着马丁靴的脚往前迈了一步,“所以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程醉淡漠的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恼羞成怒,憋的脸红,像看只可怜虫。
“你他妈什么眼神?程醉你真是没半点自知之明!”
她那种冷漠,不屑一顾的样子彻底将段凝竹惹火,她愿意看别人的愤怒,听别人的怒骂,但受不了被她认为的对手直接忽视。
把别人当成劲敌,自己却根本没被对方放在眼里。
人的内心是阴暗又虚荣的,总会渴望得到关注,即便不是善意的视线。
她从包里抽出那本程醉和顾宜和拍的期刊,拼了命的撕。
“撕拉——”
“撕拉——”
一声比一声响。
“丑逼!丑逼!装你妈!”
她把书掷在地上,狠狠地踩,像发泄着一切对程醉不满的情绪。
一场争端,似乎都是她一个人的宣泄口。
远处公交车驶来,停在站台旁,程醉看了她一眼,捡起地上的单肩包,撞开堵在面前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三两步上车刷卡。
她在车上找座位,背对门外,车门即将关闭,她听到透过缝隙飘进来的属于段凝竹气急败坏的呼喊:“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踩在脚底!一定!!”
车身晃动一下,而后疾驰离开。
喧闹被远远的抛在身后,消散在窗外的风声里。
程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旁边的人跟她隔了两个座位,时不时偷眼看她,就是不敢往这里挪。
拖段凝竹的福,她算是彻底出名了,下车也是第一个,座位上的一高学生视线齐刷刷跟着她,能跟段凝竹三番两次闹这么大动静,绝对是狠人。
程醉回家没多久,殷念就在手机上疯狂询问放学时的情况。
–我听别的班同学说,你撞上段凝竹了?她刻意等你的?
程醉脱下校服,先去浴室洗澡,清洗完出来才看到殷念的信息,她擦着头发,腾出一只手打字:
–是啊,不过也没做什么,就看她一个人在那里发神经。
发神经就是她对段凝竹的理解。
程醉给段凝竹的形容是空有一张脸蛋,而且脸还算不上完美,鲁莽又蠢。
殷念:竟然没动手?这不像她风格啊?
程醉:她留了狠话,想着等一个机会给我点颜色看看呢。
细想来,要是她们真动手,那么大阵势学校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段凝竹情绪失控,但也还没笨到忽略后果。
她倒是好奇,段凝竹到底想从哪方面整她。
晚上十点钟,盛穗华少见的回了家,她浑身疲惫,一回来,梳洗完就去卧室休息,还没闭会眼,楼下就传来一声声闹腾。
有男音有女音,脏话哭泣,全都汇聚在一起,吵的盛穗华脑子要裂开。
她开了卧室门,风风火火的闯下楼道,声音源头是四楼。
程醉跟着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场景——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另外两个坚实的男人守在她身旁,目光跟淬了毒一样。
“我女儿啊!我女儿真惨啊!跟了你这么个负心汉!年纪轻轻就被你们父子俩克死!到头来一个子都没捞到啊!啊啊啊啊!!!”
她身旁的一个壮硕男人站起来,眼睛通红的,站在他面前对峙的男人俨然就是陈景年。
他手指着陈景年的鼻子,呸了一口骂道:“你个狗娘养的,我妹不在了,你就开始找女人,你对得起她吗?啊?!她是因为你们死的!是你们害死的!”
他越骂越凶,口水乱喷:“我操/你妈的陈景年!你一家子真是又毒又坏!就你们还想过好日子!你不配!你跟你儿子活该下地狱!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那小畜生!为什么偏偏是我妹?!”
同楼层的邻居们开了一条门缝偷偷往外张望,没一个人赶说话。
陈景年气的不轻。
他旁边还站着方彤。
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人此刻有点狼狈,脸色偏红,胸口一起一伏。
方彤紧紧攥着他衣袖,试图说些什么,“我跟景年……”
“呸!死狐狸精!”
她还没说,就被中年女人骂的闭了嘴。
“原来是这一家啊。”盛穗华披着披风,倒也不惊讶。
“妈你也知道他们家的事?”
“我跟苏城一个出版社有个合作,之前签合同的时候见过那个女人,”她指的是方彤,“出版社的编辑说她是插画师,我看了作品,觉得还不错,就认识了一下。”
至于陈景年,像盛穗华这种耳观八方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传言。
双方场面开始失控,陈夫人的母亲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攻击方彤,两个舅舅,则开始跟陈景年动手。
现场一片混乱,哭叫连成一片,刺得人耳膜生疼。
“都停下来。”
盛穗华开口了。
她从前是人事部经理,精明干练,说话又快又稳,丝毫不拖泥带水,处理事情也绝不手软,公事公办,员工最怕的就是她。
“深夜扰民,不知道是犯法的?”
“你少管闲事。”
盛穗华冷哼一声,“我要是想管,早该让你倾家荡产了。”
可能是她十足的领导气场镇住了那几个人,一时间竟没人吭声。
程醉从他们之间穿过去,进了门直奔卧室找陈知许。
她慌里慌张的推开门,卧室一如既往的黑。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柔柔的光,在这种无比昏沉的环境,她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她走上前掀开被子。
这人心可真大,门口打成一片,他还能泰然处之的睡觉。
看到陈知许的脸色,程醉意识到不对劲。
他整张脸,通红的,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眉头皱着,看着很痛苦。
上半身没穿衣服,皮肤上也是汗涔涔的,整个人,都是发烫的。
“陈知许?”程醉拍拍他的脸颊,对方没反应。
她倒了杯水,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张嘴,喝下去。”
失去意识的人似乎失去了吞咽能力,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就是没一滴进腹。
程醉没照顾过病人,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手忙脚乱,加上门口乱成那样,她就愈发心急,重新让陈知许在床上躺平,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把一杯水往他嘴里灌。
倒得有些急,睡梦里的陈知许咳嗽起来,挣脱她的手,脸颊偏向一旁,一杯水,全洒在枕头上。
程醉举着茶杯,手还轻捏着他下巴,他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有些迷糊,不如往常那般清明,但他脑子此刻还是清醒的。
“你干嘛?”
他问。
想到不久前她在办公室门口对他说的重话,程醉没来由的心虚了一秒。
“你生病了,我想喂你喝水。”
“喝水吗?”他双手撑在后面,费力支撑起身体,坐起来,看看枕头上斑斑的水痕,“我看像是谋杀。”
“你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他掀开被子,“不想去。”
程醉见他要下床,慌乱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别下来了,躺着吧。”
陈知许看了眼程醉抓着他胳膊的纤细的手,眼皮垂下来,情绪都被遮掩住。
“我的话不是真理吗?不是应该被所有人理解吗?我现在要你放开,你不能理解?”
他拿她之前的话呛她,程醉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僵了几秒,他扯开她的手,上前就要开门。
门口闹哄哄的,他听的也头疼,知道又是舅舅来找陈景年闹事,这种事十几年来一直在发生,他早就习惯。
但程醉想到,他要亲眼看见陈景年护着方彤,亲耳听到那两个舅舅一句句的辱骂,就一阵难受。
他早就习惯了,被迫而又可悲的习惯。
可是程醉,不想让他再有这个习惯。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看见父亲护着除母亲之外的女人,即便母亲已离世多年。
也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恣意横生的年龄,愿意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偏她面前这个少年,最不擅长的便是反驳。
像长着嘴的哑巴,习惯沉默,习惯认错。
程醉腾一下从床上站起来,挡在他面前,“陈知许,你别去了。”
她迎着陈知许的目光,压低声音,商量一样的说:“你舅舅好凶,他们在门口又打又吵,我进来时还被他推了一把,我想待在你身边,你别去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