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说，“我从头再跟你说一遍，你听清楚，这是不公平的，征收侏儒去地狱谷干活，只会让侏儒永远是侏儒！

“喂，你在听着吗？你究竟明不明白？这就是他们巨人控制我们的办法，只要一直在地狱谷干活，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变成巨人。

“你觉得我的工作就是该等待下一场侏儒告示，加入他们巨人奴役我们的一员吗——

“先听我说完好吗？”

一个侏儒义愤填膺地一句接着一句，说话已经不能控制住他心里悲愤的情感，于是他将平侏从任务厅里带来的征收告示撕成粉碎，洒在平侏眼前，以示反对。

“对大人们抱有反抗心思的侏儒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别搞笑了，按照告示里说的，好好去地狱谷工作吧，你妹妹可还发着烧，家里没有药没有吃的，别发牢骚了，这不是你还想的问题。”平侏心生不忍，嘴上却劝他，“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认命吧，强侏。”

强侏站起来，他的个子比一般侏儒要高出一个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叫公孙强，不是强侏。”

“公孙也好，孙公也罢，强侏，接受你如今的名字，也接受你如今的命。”

在部洲，侏儒不被允许有两个字的名字，他们只被允许叫一个字，并在名字后带上侏儒的侏字，以用来同部洲其他人区分。

简陋的房间里传来咳嗽声，是强侏妹妹的咳嗽声。

强侏担心地站起来，“我去看看珍珍。”

“珍侏一直难受着，你该为珍侏想想，去接受地狱谷的工作吧，你自己可以胡闹，珍侏能陪着你一起胡闹吗？”平侏说道。

强侏这一次没有反驳平侏，他刻意忽略别人叫妹妹的名字，反而按照发音，在心底认为别人是在称呼妹妹为“珍珠”，是珠宝的珠，而不是侏儒的侏。

“我去给珍珍倒杯水。”

强侏自己却从不叫妹妹叫珍珠，反倒是珍珍、珍珍的叫，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没能说服自己那侥幸的同音是件好事，说出口的话不能同时显示出字形，名字如同符咒，叫得多了，符咒显灵，心里也就认命了，万一有一天，他信的是侏儒的“侏”，而不是珍珠的“珠”，他还怎么面对妹妹？

“珍珍，嗓子难受了？先喝点水。”珍侏从床上坐起来，凑头过去小口小口喝水，没喝几口水，嗓子眼又难受得很，偏过头去，又强烈地咳嗽起来。

强侏帮着拍了拍妹妹的背，看着妹妹咳得发红的脸蛋，心里难受，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站在平侏面前，说道：“地狱谷，我跟你去。”

平侏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强侏，认命吧，我们死不了，只能选择活下去。”

强侏却在心里想到，这样子的活着，真的算活着吗？若是真的有神明，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悲惨地活下去？哪怕只是让他们死掉也好啊。

另一边，在谢九辛的院子里，周亮忍受着透支五感过度而导致的头疼，整个人惶惶然，还没能从刚刚探知到的情况回过神来，原来竟然会是这样，这就是特级真正的力量吗？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吧？

或者是，这是什么异能世界、玄幻世界，或者是魔法世界吧？

人类怎么可能仅仅凭靠身体力量做到这一步？

被埋进去的侏儒，以及新洲的不死者，他们死了吗？

不，他们没有死，他们此刻正在地底下感受着生不如死是什么感觉。

反倒是那些新洲从未被地狱果实改造过的有死者，此刻已然死亡，什么都感觉都没有了，庆幸却又悲哀。

“进去吧，去房间里。”谢九辛看着在躺椅上双目涣散的周亮说道。“天黑了，夜里凉。”

周亮没有动静，谢九辛于是伸手去扶他。

周亮靠在谢九辛身上，几乎是谢九辛拉着他在往前走。

在快要走进房间里的时候，周亮突然一把抓住了谢九辛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吗？即便是你，也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周亮一直说着话，“特级如此之强，杀人只需要跺跺脚，部洲不愿意将地狱果实交出去，而朝廷又绝不会放弃对地狱果实，这样一来，只会有无数的有死者死去，我之前不知道特级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竟然还觉得朝廷会有能力对抗部洲，不，根本不可能。”

谢九辛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周亮，“很奇怪不是吗？平日里与你的相处，我并不觉得你是多么关切人的性格，你收留伍文，是因为伍文曾救过你，你收留全锦，是因为全锦拜托你不要将她赶回丁家，这些也就罢了，你在朝廷游历多年，即便与丁韦川、程辛他们熟悉，也未曾真正与他们有更深的感情羁绊，而现在，得知大多数人将会受难，你却想要做点什么？你不真切关心身边的人，却想要为更多的陌生的人做点什么？周亮，你真的很奇怪。”

“我……我……”周亮想要辩解点什么，“伍文、全锦，包括大川和程辛，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我只是不过分干预他们的人生，尊重他们的选择，被你说成不关切人，也实属冤枉。他们个人会遇到的困境，无论怎么想，都逃不过爱恨离别伤痛残诸如此类，个人有个人的境遇，在他们遇到困境的时候，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在幸福着，所以即便是少数人受苦也没有问题？”

“我没想要仔细探讨这些问题，谢九辛，个人境遇不是算术题，单独拿数字衡量是不行的，我只知道，抗争和反抗发生的时候，就是有不公出现的时候。而此刻，我觉得不公，所以是的，我确实想要做点什么。”

“在此之前，你先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使用五感过度了。”谢九辛将周亮扶到床上，周亮却不甘心躺下，“放心，想要抗争的还有别人，裘疆和丁香正在地狱谷救人。”

“真的？你也用五感探查了？”周亮头疼得厉害，却还是冲谢九辛挤出一个微笑，原来谢九辛也在偷偷关注地狱谷的情况啊。

“别关心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了，你躺下休息吧。”

短暂的轻松之后，周亮的心却还是提着，地狱谷发生的这一切，才仅仅是开头。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一切的推动者。

周亮看着谢九辛，伸手抚上谢九辛的脸，对于这个人，他内心实在是五味杂陈，想要靠近，却又感到害怕，难道他永远都不能知道谢九辛在想些什么吗？

“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不要如此复杂。”

“那是不可能了。”谢九辛任由周亮抚摸着他的脸，嘴上却说，“我变不了，但你的感情可以变。”

“那也抱歉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住我的心。”

周亮手上用力，拉着谢九辛同他一起躺到床上，将人搂在怀里，好在谢九辛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

“我头疼，陪我一起睡一会吧。”周亮说。

“我陪你一起睡，你的头并不会因此而不疼。”谢九辛整个人被周亮抱得紧紧，他往日里平淡冰冷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我知道。”周亮将人搂得更紧，“但我的心会很舒适，这会稍稍缓解头疼。”

在周亮快要陷入沉睡时，他脑海里掠过一个想法，无论谢九辛是毁灭世界的超级大反派，还是冷眼旁观世界的旁观者，或者又是挑弄风云的狡诈阴谋家，只要谢九辛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如果谢九辛想要当毁灭世界的超级大反派，那他就当给世界缝缝补补的装修师傅，这样谢九辛就能在他身边多一会会。

如果谢九辛想要当冷眼旁观世界的旁观者，那他就融入他的世界，一直赖着不走，当旁观者身边的参与者。

如果谢九辛想要当挑弄风云的狡诈阴谋家，那他——那他——

周亮睡着了。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谢九辛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

这就是他最终极的朴素梦想。

至于拯救世界什么的，那就——

周亮彻底睡过去了，他的思绪也陷入一片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