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张文波又把许卿给叫到了书房,问道:“刘常天收到函件了吗?”
“收到了,明日属下就亲自去取回函件。”
“来了新洲这么久,还没正式拜访过刘家,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是。”
第二天,张文波只带上他的贴身小厮竹石,就同许卿一块去了刘家。接待他们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
张文波边喝着茶水,边说道:“来了新洲这么久,也没登门拜访过刘老爷,是我的不是。不过,是刘老爷心里还有怨气,不愿意出来见我?”
“张大人,您再等等,我家老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卧床休息了,我家大少爷很快就出来。”
“卧床了?那是我来得不巧,刚刚赶上这么个尴尬时候,不过没事,想来我张某人在新洲的日子还久,来日方长,自有机会同刘老爷见面。”张文波说道。
听到张文波说来日方长,刘管家只能露出一个苦笑,这个瘟神,要是在新洲待得再久点,他们刘家还得再遭罪啊。
“晚辈还以为张大人志在北上,怎么甘心在新洲这个小地方盘龙卧虎?”
张文波看着这个走出来的青年男子,笑了笑,面上显得对这人说出口的话毫不在意,心底却给他记了一笔。“刘管家,这位是?”
“张大人,久仰大名,大人不识得我,我却远远见过大人,我叫刘兵彦,父亲身体有恙,一应事务均由我来代劳。”
“哈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啊,刘大人生了个好儿子。”张文波夸赞道。
“当不起张大人的称赞,在我手里,断送了父辈们以往八成的进益,要是老祖宗知道了,只怕不认我了。”刘兵彦说道。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几人心里均是一惊。
张文波呵呵笑了几声,语气不善,“我以为我今日跑这一趟是来拿盖了印章的合同的,现在看来贤侄对合同上的分配,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兵彦人微言轻,我满意与否,和张大人最终决定又有何相干。”
“你啊你。”张文波指着刘兵彦笑了,“年纪不大,胆子挺大。”
“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刘兵彦说道。
张文波指了指厅里留下伺候的小厮和侍女,说道:“让他们都下去,这里不用伺候。”
刘兵彦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听见张大人的话了?出去吧。”
厅里便只剩下了张文波、许卿、刘兵彦以及刘管家四人。
张文波抿了一口茶,徐徐说道:“贤侄,不是我非要当这个恶人,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手底下那些兵虽然叫张家军,但可不全听令于我。”
刘兵彦同刘管家对了个眼色,对于张文波的出身,他们早找人打听过了,出身贫苦,一路能从小兵坐到主公之位,依靠的便是他的岳父丁翼。
丁翼生了一儿一女,据说女儿生的是国色天香,也不知道怎么就让张文波摘下了这朵鲜花。张文波能入得了丁翼的眼,才能不会差到哪去。之后十余年内,整个华南,张文波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反倒是丁翼,渐渐滑入了幕后。
“张大人可不用妄自菲薄,整个华南,谁不知道张大人的张家军。”刘兵彦说道。
“贤侄啊,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我张文波就是个明面上的靶子。”
“张大人手握几万大军,哪里需要担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岳父虽然只有我一个女婿,可也还有一个儿子,我张某人只是一个指哪打哪的明枪罢了。此次二八分账,实在是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
刘兵彦心底冷笑一声,拿他们刘家的利益上下打点,此刻还委屈上了?“张大人是个会打算盘的。”
“贤侄年纪同我那小舅子差不多,不过小舅子向来只爱吃喝玩乐,不及贤侄半分。”张文波说道。
“我哪里敢同丁少爷相比,丁少爷有父亲姐夫照拂,贪玩些也不碍事。”
“只怕岳父不会同意,前些年,小舅子年纪还小,胡闹便胡闹,如今是大人了,肩上也该担担子了。”
“有人同张大人分担,可不是好事?”刘兵彦听着张文波左转右转弯弯绕绕的说话,偏偏不讲重点,他便也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跟着装糊涂。
“我肩上的担子只怕是要全部给出去。”张文波装作忧愁的模样。
“丁大人就算要照顾儿子,也不至于全然不顾女儿。”
张文波叹了口气,说起分账的合同,“我本来想同刘家五五分账。”他说完这话瞄了一眼刘兵彦的神色,见他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在心底笑了笑。“但送过来的合同,便是贤侄看到的那份。”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刘兵彦半眯着眼睛问道。
“贤侄聪颖,我就言尽于此了。”张文波起身准备离开,“合同我最多再给贤侄三日宽限的时间,三日后,我派人过来拿。”
等张文波一走,刘管家便同刘兵彦商量起来了。
“大少爷,刚刚张文波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刘管家问道。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刘兵彦说道。“但他话里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点。”
刘管家点了点头,说道:“老奴也听出了点意思,老奴试着说说,张文波想借咱们的手动丁韦川啊,难道是要,咱们对丁韦川……”刘管家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文波话里话外是这么个意思。”刘兵彦问道,“是说这人年纪同我差不多?”
“是。”刘管家见大少爷露出不忍的神色,紧接着说道:“大少爷,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只要丁韦川死了,丁翼和张文波之间总得心生嫌隙,那个时候,咱们说不准就有机会趁机而入。”
“咱们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钱还被抢走了,拿什么去趁机而入。”刘兵彦说道。
“至少……”刘管家慢慢抬起头,眼中冒出想赌一把的劲头,“没了丁韦川,说不定咱们的钱会回来一部分,张文波不是说他想同我们五五分账?”
这下子,刘兵彦也动摇了。
刘管家紧接着再下一次猛药,“老爷日日喝酒度日,如果知道张文波愿意跟我们五五分账,老爷会不会振作起来?”
刘兵彦在心底已作出了八分决定,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张文波只是嘴上一说,谁知道他最后会不会认账?”
“大少爷,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二八分账,咱不怕张文波不认账,最后他要是真翻脸不认人,咱还可以把这事栽到张文波头上,到时候人死了,张文波去哪找丁翼说理?”
“行!那这事交给你,别让人看出是我们动的手。”
丁韦川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这一切都要从他爹硬是把他派到军营去历练开始说起。
一开始,丁韦川本来以为这一次会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撒撒娇、耍耍赖,爹就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后,姐姐和姐夫也会站出来打圆场。然后他就可以继续吃喝玩乐的生活。
可偏偏,这一次随他如何闹,他爹硬是一点都没退让。不仅如此,姐姐和姐夫也都不帮他说话。
他本想就这么熬下去,谁知道在军营里有几个不服他管的刺头,对他的安排和指令是不管不顾,就差直接同他吩咐的反着来。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下就同那几个刺头打起来了。
结果可倒好,那几个刺头先他一步跑到爹那里去告状,他不仅没有找回场子,反而被叫到祠堂去罚跪。
他在祠堂跪了一天,除了有人来送过三回水,是一粒米都没吃。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噜地响。
他站起来,走到祠堂门口侧耳听着,外边已经没动静了,巡逻的卫士要一刻钟才来祠堂一次,于是,他决定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
他熟门熟路地爬墙离开了宅邸,四处望了望,竟然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他踢了一脚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咕噜咕噜往前滚了很远,然后停了下来,一颗小石子都有停留的地方,可他却没有,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更凄惨了。
北风一刮,他感觉到有些凉,对了,这个时候,可以去找周亮,周亮要是睡了,他就偷摸摸溜到客房去睡。
丁韦川迎着微风一路笑眯眯地,半路拐了个道,跑到卖酒的铺子,朝着关门的酒铺嘭嘭嘭几声敲。
“谁啊?本店的酒都卖光了不卖——”
“我丁韦川。”
嘎吱,酒铺开了。掌柜满脸堆笑,“敢情是丁少爷啊,丁少爷要喝酒自然是有的。”即便丁韦川才来到新洲没多久,但他的威名已经在新洲街头传开了。
“你就把你最好的酒拿出来,小爷不白喝你的,给钱。”
丁韦川提着三壶酒走到周亮家,左敲门右敲门,没人开门,里面倒是传来几声狗吠声,周亮啊周亮,看来你是喝不到我的酒了,正好小爷心里憋得慌,这酒就全归我了。
丁韦川讲几壶酒绑在腰上,准备再爬一次墙头。
“大晚上的,专门跑过来爬墙头?”周亮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丁韦川身后。
丁韦川回头一看,就看到周亮手里同样提着几壶酒。
周亮鼻子灵眼尖,同样一下就注意到了丁韦川手上提着的三壶酒。
“带了酒?”周亮接过酒,仰头就焖一口,“好酒,比我买的酒好。”
丁韦川闻着周亮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嫌弃地推开了他,“你这是已经喝了一轮了?”丁韦川去夺周亮手里的酒。
“到了我手里,你以为你还抢得回去?”周亮看着手里提着的四壶酒,随即说道:“走,咱们找程辛喝酒去。”
周亮发觉自己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反倒是喝了酒之后,人虽然晕沉沉的,却不那么容易睡着,自从发现喝酒管点用之后,周亮每日都会喝上几壶酒。但酒不好找,也越来越贵,再过些日子,他估计就买不到酒了。
头疼的事情蛮多。两人都不愿意再想。勾着肩搭着背,两人一路喝一路朝程辛家走去。
第二日,阳光照进程辛的屋子里,房间里横躺竖躺睡了三个人。
丁韦川抱着头醒过来,“头疼,该死,昨晚究竟是喝了多少?”
丁韦川回想了一下昨夜他拉着程辛倒了一肚子苦水,怨程辛不站在他这边,怨程辛没有管好军营里的人,程辛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回到酒窖又拿出了不少陈年好酒,把人彻底灌晕了就不会再唠叨了。
周亮在他旁边睡得一脸香甜,而程辛则皱着眉头沉睡着。丁韦川一人给了一脚,醒过来头疼的滋味他不要一个人忍受。
“醒醒,该醒醒了。程辛,嫂子叫你起床吃饭了,程辛,嫂子……”
程辛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用迷蒙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夫人的身影,身子一倒,又睡了下去。
“欸,程辛!”丁韦川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向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周亮,于是就更生气了,程辛好歹还有点反应,周亮连个翻身都没给他。
丁韦川又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继续入睡,还觉得浑身都睡得酸痛,忍着头疼起了床。出去的时候,王允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
王允云是程辛的妻子,他俩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叫做程颐。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王允云回了头,笑着和丁韦川打招呼,“醒了?”
王允云生得十分温婉,眼睛圆圆,脸圆圆,鼻头圆圆,笑起来得时候格外地得阳光,说话声也十分软糯,不过她身量却不算矮,站在丁韦川面前,视线都能平视丁韦川,即便如此,站在人高马大又壮硕得程辛面前,王允云就像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他俩的孩子程颐因为继承了父母的身高,虽然才十岁,但已经像一个小大人了。不主动提起年龄,别人总以为程颐已经十六七岁了。
“只有你醒了?那两位呢?”
“还睡着呢,嫂子你快去收拾他俩。”丁韦川撺掇道。
王允云一推开房门,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酒味。“这些人昨晚究竟是喝了多少?”王允云捂着鼻子将房间里的窗户全部打开,扫视了一下屋里的酒瓶子,数了数,“十七、十八……”数着数着她就发现床边有个坐起来的身影,凑近去一瞧,发现是周亮,“啊,你醒了啊,你怎么不出声?”
周亮好像没有听到王允云的话,就那么在床上坐着。王允云对这个突然冒头的周亮更好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偏僻荒芜的新洲没有营生,每日就喝酒睡觉,偏偏自家男人还觉得看不透这人。
王允云看着周亮木着一张脸坐在床边,眼睛盯着空气中的某处地方,一动不动,她还真看不出这人究竟聪明在哪呢?凭这个模样就能让程辛多次游说他加入张文波旗下?
“周亮,你醒了吗?”王允云伸出手在周亮眼前晃了晃。“周亮?”
周亮将视线慢慢移到王允云的脸上,看到这张脸,他答道:“醒了。”这张脸不会是在他梦里出现的脸,他现在是醒着的。
“啊——”王允云点了点头,宿醉的人醒过来果然就会糊里糊涂,瞧着周亮这副模样,看来他的酒量也没有程辛说得那么神奇,还千杯不倒,地上十八个酒瓶子就灌醉了三个人。
在丁韦川醒过来之前,周亮就已经醒过来了,但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于是就只躺在床上不动弹,等他有力气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丁韦川出了房门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了。
真奇怪,明明他在那个有着叫谢九辛的梦里的时候,头脑十分清醒,在真正的醒着的世界里,他却昏昏沉沉像是随时能睡着的模样。他明明醒着,却感觉头脑里有一坨坨秤砣,将他压向地面、压向床榻,有一个声音在同他说,去睡吧,去睡吧,去梦里感受清醒。
然而,周亮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半才到家,洗完澡后翻前几篇文章下面你们给我的评论,就觉得——
啊,加班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暖洋洋的,心里也有被填满的感觉~
可真好啊,谢谢你们在这里
我爱你们^-^
还有就是,祝各位六一愉快,永远拥有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