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了银子给家里人,让她们每隔一段日子便还一次债,不能引人注意,问起来便说是我在外头做生意赚的。”
“之后去了坞城,没过几日便有了一个大生意,要几千张皮毛,那生意本来是我和叔父一起去的,可没想到坞城的天气不同锦城,我水土不服,拉了好些天,虚脱的厉害。”
“就没跟着,叔父带着人去了,后来听到遇上流匪的事情,整个商队一百多人,只活了两三个。”
“叔父也死在那场意外里,我心里担心,于是收拾好了东西便回了锦城。”
“又担心在锦城会被揪出来,索性之前的银子还有,便带着家里人北上来了京都。”
方辉真的是一字不落的交代了,半分假话都没有。
“陆将军,我就是给那人引路而已,罪不至死啊,希望陆将军能饶了我们一家!”
陆宴清没有理会他的鬼哭狼嚎,依旧沉声问,“那孩子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方辉想了想,恍惚的说,“好像没有?”
“好像?”陆宴清淡淡的重复一句。
“我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天黑不知道有没有眼花,那孩子伸出的手上好像绑了条红线。”
方辉也不敢肯定,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孩子的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只觉得生的好,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大红的粗布太明显,我当真忘了。”
害怕陆宴清不相信,赶忙给补了一句话。
“那人抱着孩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方辉皱着眉,想了一下,“似乎是东边。”
锦城位于天启中部地区,锦城的东边就是江南那一片了,包括梧州、通州、桑州,东偏北方位是京都这边几个州,东偏南到了琼州一带。
他这“似乎”的范围可就大了,不过可以确定小妹当时没死无疑了,目前京都和坞城以及锦城都可以排除。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京都之人给偷梁换柱,造成假死之状来引开他们的注意。
不过依据他说的瓢把子是有身份的人,且不畏惧官府之人,单单对锦城有所忌惮,除了显贵之人,怕是没人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陆宴清想了一会儿,问,“你到京都可还曾见过那伙人的手下?”
“没有,我真的不认识他们,那次也是我叔父牵头,说让我当个路引的,叔父被杀我就害怕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才赶紧逃了回来!”
方辉也算是察觉到什么,幸好当时他病了没遇上,要不然以流匪的名义,谁都不会怀疑上的。
“还有其他的吗?”
墨竹把断指给包好放在方辉的胸口里,贴心的帮他拍了拍。
“没、没了!”
方辉鼻子处一股的血腥味,结巴的说,盯着墨竹的动作。
胸前凸起来一块,是他儿子的手指,贴着他的衣裳,能感觉到上头的冰冷。
墨竹搭在十字架的架身上,轻轻的问,“真没了还是假没了?”
方辉真的不知道了其他的东西了,知道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你可得想清楚,你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呢,听说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过这断了个指头也还是小事,这断了别的地方我可不能保证有没有影响了?”
墨竹威胁起人来声音也不是很大,和方辉比起来,他和陆将军简直是镇定和平静。
方辉:打的杀的不是你们,你们自然平静了!!
“对了,我之前和我叔父在坞城的时候,有一次无意间听他们说话。”
方辉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
“说!”陆宴清低声道。
“他们说……说货比较贵重,京都的贵人要人早些送走,怕耽误了卖不上好价钱。”
方辉努力的回忆当时的场景,他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一整天得往茅厕好几趟。
后来实在是太难受了,就绕了条路,打算去厨房里头找找吃的,无意间就听到这话。
只不过本来这话是没什么的,就是后面一句让他震惊的。
原来他叔父背靠这京都的大人物,在西北里头做买卖,这一带的生意都靠他们这些商队拉货去其他地方。
“叔父说京都的黎口巷最近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忙给送出去了。”
他当时听的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又肚子叫个不停,索性就走了。
说完后,方辉小心翼翼的看着陆宴清,大声喊冤,“陆将军,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求您看在我都说了的份上,还是饶了我吧?!”
“虽然我帮那女子做了路引,可我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黎口巷?
总算是知道了些有用的消息,陆宴清对墨竹使了个眼色。
墨竹拍了他一巴掌,“闭嘴!”
方辉立马住嘴了,走到陆宴清那问,“将军,您看?”
墨竹觉得方辉没有说谎,他已经调查清楚了,方辉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这些年在京都待的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靠着之前的银子在京都勉强生活。
可无奈银子出的多进的少,又加上一个败家的儿子,他们家里生活的确实有些艰难。
他们已经盯了他很久了,这两日方辉本来已经在偷偷的离开京都了,被他们给提前围截了。
陆宴清没说话,只不过快步出了大牢。
身后的墨竹见状要跟上,方辉在后头喊,想挣扎,“大人?我怎么办啊??!”
他身上儿子的断指还在这呢,不帮他拿下来吗?
墨竹临时刹车,回头,“你先老实待着,说不定你这会儿出去就得送死,若是你说的都是实话,等我们解决了事情,就放你出去!”
没等他再说什么,墨竹跟上陆宴清的脚步就走了出去。
“哎!!”
方辉眼见着守门的狱卒又将牢门给锁上了,心里打鼓。
“官爷,能不能赏我些水喝吃口饭啊?”
对着狱卒陪小心的说,他一日没用饭了,实在是饿了。
“忍着,大人说你害他追了你好几条街,精力太多,饿你个两天再说!”
狱卒非常心狠的丢下一句话,然后便又握紧自己的刀往外走了。
方辉:……
他奶奶的,追了他几条街,那他腿还被他给刺了呢!!
陆宴清出了刑部大牢。
墨竹疾步,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道,“今日夫人找属下要江姑娘的消息了。”
“为何?”陆宴清脚步顿了,停了下来。
墨竹有些尴尬,一下子就跪了下去,然后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陆宴清抿了抿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外头的风变得很大,最近几天的天气冷的很快,让人措不及防。
远处的树被吹的沙沙作响,陆宴清敛了眸子,道,“起来。”
墨竹抬头,将军神情很平静,并未有什么责怪或者生气的意向。
“是。”于是才大胆的缓缓的站起来。
陆宴清盯着远处暗色的天空,无有月色。
若是并不了解京都这棵树下的分支情况的话,定然不清楚黎口巷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黎口巷里有一低下暗庄,暗庄的生意很大。
暗庄的主人是南祁王府的主人,南祁王,也就是他的表舅之一。
南祁王是先帝,也就是他外祖父的第四子,也是舅舅难得的好兄弟。
自先帝驾崩后,他舅舅登基,成了天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而南祁王平常性格不拘束,没有什么爱好,又和圣上一起长大,关系不同寻常。
自求让他在朝中挂个闲散的官职,一心做自己的生意。
后来开设了地下暗庄,每年给圣上交的银两不知凡几,也因此安稳的在京都越做越大。
黎口巷在京都一处不起眼的小地界里,里头的买卖却是内有乾坤。
陆宴清眼中染上了寒霜,刚毅果敢的脸庞带着坚定。
启唇,道,“回府!”
墨竹还以为这次暗室是逃不掉了,没想到浅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两人跨上来时的马,马蹄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声又一声的飘在风里……
庆国公府-九华居
“夫人今日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
陆怀修在案前誊写明日的奏折,搁下笔,观慕容思音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
不由的上前搂住她的肩膀,他与思音成婚多年,恩爱如初。
若是让两人心中遗憾的便只有多年前的那事了。
他是庆国公府的一家之主,原先老国公爷是战场上打拼下来的家业,到了他这,并不喜拳脚功夫,而是像极了他母亲温柔淡雅的性子。
长的风度翩翩,又气质上佳,一度成为京都女子想嫁的如意郎君。
偏爱山水画作,在京都是有名的文人雅士,画作诗文皆为上等,老国公爷非常遗憾但也无法,谁让他更在意他母亲的想法呢。
老国公爷与他夫人蒹葭情深,只育有一子便是陆怀修。
不是他母亲不想生,而是生他之时太过凶险,差点没将赶来的稳婆和太医给一脖子掐了。
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刀剑一眼不眨,战略部署都稳妥有数的男子,生平第一次在得知夫人安全的时候失了分寸,冲到他母亲的床前抱着她放声大哭。
至此他父亲便下定决心坚决不要第二个孩子,若非他母亲的爱护下,他父亲可能连抱都不想抱他。
尤其是后来得知他一个男子,不喜他原先的刀剑,而爱上那些文绉绉的诗文时,更没什么好脸色了。
后来改变了想法还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陆怀修生得同他母亲很像,老国公爷一日见夫人和儿子一同坐在家中的那棵桃树下,漫天的桃花飞舞,孩童稚嫩的嗓音跟着母亲念着《大学》里的内容。
孩童趴在母亲的膝下,清澈的眸子盯着母亲手里的书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朗朗的声音在桃花飞舞时节传开。
老国公爷想起了他与夫人见面的第一次,女子的温柔娴静,在一处花团似锦的院子里轻声的念着这一句。
老国公爷那一刻就知道,他的心有了安处……
后来的事便是又一段佳话,才有了选择尊重了他儿子陆怀修的想法,可惜他母亲生下他后身体始终不太好,后来更是撒手人寰,他父亲在她母亲过世后没多久便也随她而去了。
慕容思音回来时已经将信给看了一遍又一遍了。
想着里头的一字一句,没有任何的错处和纰漏,无一不显示她的可能性很小。
只有那一句自小丧母让她觉得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外,再无其他。
“我今日出去时见到了一个年轻姑娘。”
她感受着丈夫手心带给她的温度。
陆怀修皱了皱眉,“夫人想来对京都中的姑娘不太上心,怎么突然会对注意到一个年轻姑娘?”
他们这个年纪无非便是想着让儿子早些成婚,可之前便已经说了让宴清自己做决定就好。
“不是为了宴清。”慕容思音摇了摇头,有些疲惫。
尤其是看了那信以后,觉得灰败了几分。
“那是为了什么?”
慕容思音脑子里有些混乱,想告诉他,又觉得这事还得再缓缓。
“自从上次宴清回来后,你便时常有些魂不守舍的,若是夫人心里还留有几分我这个无用之人的地位的话,就告诉到底发生了何事吧?”
陆怀修已经过了年轻时的冲动劲儿了。
此时见了夫人的犹豫和烦恼,也不免自嘲了一番。
“怀修。”慕容思音无奈的唤他,“你这般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说完淡淡的笑了笑,女子面容姣好,多年养尊处优成就了她的气质,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直觉,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慢慢的握住他的手。
盯着他的眼睛,是笑着的,缓缓说,“之前宴清同我讲佩宁没死!”
子宁,他们的女儿,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当时陆怀修抱着他们刚出生的女儿,脱口而出一句话,便成了女儿的名字,陆佩宁,是对女儿的喜爱之情,更是对夫人的爱慕之意。
他们美好的回忆,家庭过往的欢乐都在女儿出生的那一刻得到了数以万倍的增长。
“你说……佩宁没死?!”这一刻的陆怀修是恍惚的,怀疑的,因为女儿的死是他与夫人同时见证的。
虽然没有找到女儿的尸身,但那一箭直直的在他眼前射进了佩宁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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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这本还没写完就已经有想写下一本的欲望了,好像看看老国公爷和他夫人的故事啊~嘤嘤嘤,甜甜甜,想想就觉得甜过头了,哈哈哈哈,胡子觉得有点子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