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靖欠身行礼,“兰雪靖见过世子。”
苏衍身上的锋芒敛得差不多了,余下的细枝末节就像还还完全收进去的狐狸尾巴,夜色下仍窥得见锋芒,“宁王与大盛皇子同位份,我只是一个世子,担不起此等大礼。”
兰雪靖笑意柔柔,低眉顺眼得令人心里冒火,“您虽是世子,终是大盛的世子,我虽为皇子在大盛的国土之上也是客,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世子担得起我行的礼。”
苏衍勒紧缰绳,雨雪躁动地踏着马蹄,好像身侧有头猛虎虽看不见身影却让人胆寒,“宁王即便是客也是皇帝陛下的客,不是我苏衍的客人,天子的客人向我行礼,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我这不是僭越了?天色不早了,宁王早些回去歇着吧。出来!”苏衍怒吼一声,猛虎咆哮,车夫吓得腿软,兰雪靖岿然不动。
马车后面走出一皮肤黝黑的孩子,十四五岁,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北国人打扮。兰雪靖招招手,“这孩子是我的随从,名为胡杨。他怕挤着我一直坐在马车的后面,这孩子不善言谈又怕生人,未向世子行礼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坐在马车后面?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分明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马车的车顶,苏衍骑着雨雪冲过来的时候,就见他从车顶上翻到了马车后面,胡杨像一匹凶恶的野狼,狼再凶猛在老虎面前终究是低了头,“北国天寒地冻不长胡杨,只有极旱的荒漠里才有,日头越烈风沙越猛它长得越好。时候不早了,宁王早些回去休息吧,本王今日惊了宁王的马车,明日一定登门赔罪。”
兰雪靖,“世子……”
苏衍勒马折返,带起一阵梨雨,地上雪白的梨花被马蹄踩烂了不少,和泥混在一起,起风了,梨花像雪撒,落在兰雪靖的掌心,“胡杨,你看这飞舞的梨花像不像北国的大雪?”
胡杨跳上车顶,继续像壁虎一样趴着,“北国的雪冷。”
兰雪靖翻手抖落掌心的梨花,“是啊,北国的雪冷。”
质子府被安排在长兴街东边,刚好与长明街比邻,所以遇到苏衍并不奇怪。兴许以后会常遇见,幽兰居, “我还以为会直接写质子府,幽兰居,幽兰居,幽禁兰雪靖的居所,好名字,南国人就是风雅,连牢笼的名字都这么优雅诗意。”
胡杨从马车上翻下来,指着牌匾从左往右,从右往左,念念叨叨,“不认识。”
兰雪靖踏上台阶,质子府倒是宽敞,亭台楼阁一派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味,有青青荷叶的小池塘,还有含苞待放地桃树,胡杨跳到亭子上远眺,“好多灯火。”
兰雪靖折了枝桃花把玩着,“繁华盛都,万家灯火。大盛天都歌舞升平,人人都醉在这盛世繁华中,就是不知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盛世美梦碎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我很想看看。”万家灯火再美映在兰雪靖的眸子里也只剩北国风雪冷。
第二日苏衍被燕熙和从床上扯起来,心中甚是不快,对着屋檐下垂下的三尺春光哈欠连天,“燕熙和昨天你都喝吐了,还没喝够啊?我这头还疼着呢,戒酒三天,这三天别想我陪你喝酒。”
燕熙和贱兮兮地笑着,“今日我找你不是为喝酒,想请你陪我一起去拜访那北国质子兰雪靖。”
苏衍合着眼,只想着一头栽到软床上接着睡,“燕熙和你是不是傻了,兰雪靖长得再像莫白桑他也不是莫白桑,兄弟一场你给我透个底儿,从前你是不是对莫白桑存了些不良的心思?”
燕熙和,“苏风扬你可别污蔑我,我燕熙和只是倾慕他的才华,绝对没有见色起意。”
苏衍不信他的鬼话,“莫白桑才貌双全,你欣赏的是才还是貌,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燕熙和,“我当然是欣赏才华,莫白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高八斗,翰林院翘楚,自幼陪伴太子,我从前就是存了些心思也得想着东宫那边是吧。我喜爱文墨欣赏他是自然的,其次才是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一下美不为过吧?若是莫白桑生了个女儿身,我早向父皇求旨赐婚了。”
苏衍套着靴子,“莫白桑要是个女儿身莫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风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燕熙和虽比不上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哪里轮不到我?”
苏衍拿上玉扇,“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吧。”
燕熙和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仗义。”
苏衍,“我苏衍上辈子欠你的。”
幽兰居,燕熙和拖着苏衍突然到访,兰雪靖倒有几分局促,“明王殿下突然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燕熙和不见外地去搭兰雪靖的手,被苏衍一巴掌拍落,给了他一个眼色,“注意点,口水都流出来了。”
燕熙和被苏衍拍得手背疼,勉强维持着笑容,“宁王可还住得习惯?”
兰雪靖沉静地像一潭死水,“有劳殿下挂心,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燕熙和拿出自己带来的字画,“都说北国人人高马大,性情粗狂,宁王却性子沉静,温润如玉,颇有南国风范。想必对诗书字画也感兴趣。”
兰雪靖抬眸,苏衍也在看着他,宴席上隔的远犹如雾里看花,昨夜街头惊遇夜黑又看不真切,今日春光明媚,可算是看清了兰雪靖的真容,当真白瓷一样的人,纤细雪白,貌若谪仙,就是没有活人的感觉。
兰雪靖玉手抚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字画,笑眼盈盈,“这画是极好的,可惜我虚认得几个字,大家之笔,给我欣赏只怕会污了名作。”
苏衍,“名作就是给欣赏的,甭管是达官显贵,文人骚客,还是市井小贩,只要有一颗向往文墨的心,都可以欣赏,宁王自谦了。”
“对对对,宁王谦虚了。”燕熙和附和道。
兰雪靖低头浅笑,他笑着也是冷得,从心到骨头再到灵魂都是冷得。“我腹中无文墨,给我这等粗鄙之人欣赏确实是对牛弹琴。”
燕熙和略显失落,他喜爱书画,兴致勃勃地来找兰雪靖以为他会像莫白桑那样与自己高谈论阔,舞文弄墨,这下他终于清醒了,莫白桑只有一个,再也回不来了。
苏衍看得出燕熙和的失落,缓解尴尬还得他出马,“昨夜惊了宁王的马车,今日该向您赔罪。”
兰雪靖,“世子言重了,我并未受到惊吓。”
苏衍朝房顶上探下来的小脑袋招招手,“你叫胡杨是吧,我看你会些功夫,正巧我随从武双也是习武之人,不妨你们比划比划,也好给我们解解闷。”
胡杨看了一眼武双又看看兰雪靖,在兰雪靖点头后,一跃而下,武双抱拳,“请指教。”
燕熙和拽了下苏衍,“说好的赏画呢,怎么打起来了?”
苏衍,“我也没耽误你赏,你接着赏。”
燕熙和小声嘀咕着,“我真是说赏画不是赏人。”
苏衍用浪荡的余光扫着兰雪靖,“美人如画,当赏且赏,错过这村可没那店儿。”
燕熙和掐着苏衍的胳膊,“我看你才是见色起意,眼睛就没从人身上离开过。”
苏衍用轻薄的目光看着兰雪靖,“你都说了见色起意,我见色了还不起意对不起我跑这一趟。”
两人虽是小声嘀咕,兰雪靖还是听得见,显然是苏衍故意让他听见的,兰雪靖面上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即便被人轻薄他也能平静如水,这种人要不就是习惯了逆来顺受,要么就是藏得够深,苏衍更倾向于第二种。
武双和胡杨打得难解难分,可怜院里的桃树给他们两个糟践的差不多了,苏衍赶紧叫停,“停停停,叫你们比试不是叫你们砍树,好好的桃树都给你们糟践成什么样子了?宁王莫怪,都是我管教不严,放心,这院子里的桃树我会如数赔偿,明个儿保准给你弄几棵一模一样地来。”
兰雪靖,“世子不必挂怀,胡杨他自己也是没轻没重。”
苏衍搭上兰雪靖的手,捏着他的手腕软得惊人,美人如玉,肤如凝脂,大概就是这般吧, “宁王别跟我客气,我这人最不喜欠人情,桃树一定赔,你要是不让我赔,我这心里头必然过意不去。”
燕熙和如法炮制,狠狠拍落苏衍的手,“注意点儿,你太明目张胆了。”
苏衍搓着摸过兰雪靖手腕的长指,轻抚美人,手留余香,昨夜惊马的时候他就嗅到了,今日靠近闻得更清楚了,苏衍确定这股浓郁绮丽的香味是兰雪靖身上的。
兰雪靖立在那儿,眼底藏着风雪面上风平浪静,苏衍很想看看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暗涌。
“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先行离开了。”燕熙和拖着苏衍尽快离开,生怕苏衍下一秒就要扑过去了。
兰雪靖送他们到门口,“二位慢走。”
“宁王你放心,桃树我一定赔!”苏衍大喊着被燕熙和拖上马车。
“你说你,我是真得赏画,你倒是真得见色起意,胆子也太大了都上手了。”燕熙和叨念着。
苏衍伸着长腿,打了个哈欠,“没办法,我这人见着美人就走不动了,不摸上两把心里痒痒。”
燕熙和,“痒痒也忍着,那是北国质子你别想染指。你要喜欢,我让红姑给你寻几个,你别打人家北国质子的注意。”
苏衍,“那些个俗物哪里比得上北国冰清玉洁的白雪?”
“苏衍你……”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燕熙和脑门撞马车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回事?”
“王爷,前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