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雪下更大了,北国皇宫茫茫一片,宫殿里生着火炉,甚是温暖,兴许是烧得太温暖了,兰雪靖喉咙发痒,开始咳起来。
“你这身子比刚从北漠回来那会儿还差,明个儿可得让御医好生看看,这酒还是不要喝了。”
兰雪靖袖口掩面,压低咳声,脸给憋得泛红,他能从冷宫出来全得益于兰越大赦天下,兰越与他而言有恩,兰雪靖从未觊觎这个位置,就是不知如今的兰越是怎么想的。
兰越神情轻松,“都说盛安繁花似锦,也曾听皇贵妃说过几次,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子虞此去盛安可有看过南国的美景?”
兰雪靖面色没什么血色,近看更为惨白,“南国湖光山色秀美,可惜我人生地不熟加之又病了一些日子,没有机会去领略。”
“这样啊,着实可惜,子虞此番回来可否想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朕给你安排。”
兰雪靖低垂着眼眸,像只促局不安的小兽,“陛下的心意臣弟不胜感激,只是臣弟这身子骨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
“那给你找个闲差做,不会累着你。”
兰雪靖知道兰越的意思,“陛下,不管苦差或是闲差,只要是臣弟总会招来诸多非议。”
兰越放下酒杯,眉眼温和藏着不易察觉的谨慎,“那子虞想要什么?不管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
隔着满桌佳肴,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冷了些,兰雪靖抬眸看向兰越,“臣弟自幼长在冷宫,饱受人间冷暖,若不是陛下,臣弟还只是冷宫里任人欺凌的罪臣,陛下宽宏,给了臣弟得见天日的机会,这份恩情臣弟会永世铭记。可是……”
兰雪靖为难地垂下眸子,“可是臣弟身上流着明德太子的血,明德太子案一日不昭雪,臣弟永远都是戴罪之身。陛下,臣弟会永远记着自己的本分,不曾有半分僭越,只盼着往后余生清白得活着。”
兰雪靖此番算是表明了心声,兰越不会听不出来,兰越似乎松了口气,又好像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之中, “子虞你所想为兄明白,可…可你想翻案并非易事,柏阳春……明德太子旧案确实疑点重重,不过此案过去太久了,很多证据都已被掩埋,但是你若想查,朕会全力支持,不过朕不能帮得太明显。”
“只要陛下愿意臣弟重查明德太子案,剩下的事就看臣弟的本事了,不会让陛下为难。”
“别这么说,对你……朕心中也有亏……”兰越这话是真心的,两次把兰雪靖送去敌国当质子他确实存了私心,在北漠更是险些要了兰雪靖的命,兰越心中有愧,明德太子案若真要查出来,他的父亲建安帝也脱不了干系。虽没有证据,可有些事根本无需多想。
兰雪靖以茶代酒,“兄长不必对我心存愧疚,不管结果如何,您永远都是北国唯一的君主,我永远是您的臣子,只求余生清白而活,兰雪靖再无所求。”
兰雪靖言辞真切让兰越更为愧疚,“别这么说,是朕亏欠你颇多。这一杯兄长敬你,万事小心。”
“子虞谢过兄长。”兰雪靖一饮而尽,“还有一事,臣弟这里有一封大盛女帝写给皇贵妃娘娘的家书,还望兄长交给娘娘。”
兰越接过信,多了几分柔情,“清安到北国后甚是思念家乡和兄弟姐妹,尤其听闻自己的兄长驾薨的消息病了许久,如今你带来了家书当真及时。待会儿朕就命人送去,你若是得空了就同她讲讲盛安的事。”
“娘娘自幼生在南国,孤身一人来到北国难免思乡心切,陛下多安慰些。”
兰越笑笑,“朕记下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谢过陛下,臣弟谨记。”
北国夜里的风就是刺耳,兰雪靖在宫里怎么也睡不安稳,屋里升着炭火,感觉不到寒冷,可他还是觉得手脚痛痒,不自觉地去抓,一会儿功夫手背抓出了血印子,苏衍不在没有人为他遮挡风雪,兰雪靖抱紧自己,顾影自怜地咬紧了下唇,“苏衍……”
胡杨闻声进来,“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兰雪靖拢紧被角,“没有,就是睡不着,书信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快马加急,不日便可送到摄政王手里,主子再耐心等等。”
“等…”兰雪靖恨不得将等这个字咬碎,“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有苏衍呵护着,如今苏衍不在身侧兰雪靖浑身不舒服。
胡杨不理解,“北国到盛安需得些时日,主子再等等吧。”
兰雪靖脸深埋在被褥里,“好。”
盛安,苏衍刚下朝,武双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赶来,“王爷,王爷,宁王殿下送信来了。”
苏衍忙接过信封,鼓囊囊一封信,一看就是塞了好几封信,苏衍哭笑不得,但又忍不住眼眶发酸,兰雪靖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自他走后苏衍夜里再也没睡安稳过,总是忍不住担心,拆开信封掉出来五封信,苏衍随手捡来一封打开,“苏衍,我想你!”密密麻麻全是“我想你”,看得苏衍头疼,不过确实是兰雪靖会干的事,苏衍想笑又心疼,小狐狸怕是夜夜以泪洗面了。
苏衍折好,又打开另一封信,一只像猫又像狗的小兽在抹眼泪,苏衍看了好一会儿,他确信这不是猫也不是狗是一只狐狸,只是兰雪靖画得太难看,不过以兰雪靖的画技能画成这样已是相当出色。
苏衍瞧着画笑着笑着心就痛了,北国天寒地冻也不知他寒疾是不是又发作了,有没有吃药,越想越担心。
见苏衍闷闷不乐,武双又拿出胡杨报备日常的信,“王爷,胡杨报备日常的信也送来了,您要不先看看。”
苏衍拆开信封,特别长的一封信,胡杨的汉字是武双教的,还有不少错字,不过基本能看懂什么内容,胡杨详详细细报备了兰雪靖的日常起居,除了偶尔少喝半碗药倒还算听话,不过苏衍还是放心不下。
苏兮荷风风火火从校场回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信,“这是猫还是狗啊,画得未免太难看了。”
苏衍迅速夺了回来小心折好放胸口,“哪里难看了,不是挺可爱。”
苏兮荷锤了苏衍一拳,“可爱,是可爱,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过几日要回雍凉了,如今盛安也算安稳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日后作何打算?”
苏衍收好信,“等陛下能独揽大权我就去找子虞。”
苏兮荷并不意外,“等你找到了他一起回雍凉吧,雍凉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苏衍笑笑,“好,到时我再跟阿爹好好赔罪。”
“阿爹会理解的,这些年也怪我不中用……”
“阿姐一个人驻守雍凉,还要斡旋与朝廷的关系,没能帮到你我心里也一直……”
苏兮荷锤锤苏衍的肩膀,“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了,日后不管你去那里,雍凉永远都是你的家,都会为你敞开大门,雍凉也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谢谢阿姐。”
苏兮荷又重重一拳,“再跟我说谢,小心我让你吃鞭子。”
苏衍后怕地贴紧椅背,“我保证不说了,阿姐收起你的鞭子。”
苏兮荷笑笑,“知道就好。”
北国往返盛安少说也得半月,兰雪靖日日盼着苏衍的回信,人都瘦了,胡杨正头疼呢,再这么下去他可没法子跟苏衍交代,又下雪了,兰雪靖抱着手炉百无聊赖翻阅着卷宗,明德太子案牵扯甚广,当年牵扯到的人不计其数,可谓北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桩案子。
兰雪靖找不到漏洞,柏阳春做事很是谨慎,凡是不利于他的一点儿也写不进卷宗里,兰雪靖越看越没耐心,干脆随手一丢。
“主子,镇国公来了。”胡杨通传道。
兰雪靖放下手炉去迎接,荣格抖落黑狐披风上的雪,“还在看卷宗?”
“嗯。”
“别看了,能写在卷宗上的都是百利无一害的,这些卷宗我已经翻千八遍了,明德案牵连之人多达上千,这等滔天大罪若不做得天衣无缝柏阳春怕是寝食难安。想从原案上直接翻微乎其微。”
兰雪靖垂眸看着袖口,恨意如火灼着伤口,“那该如何?”
荣格,“只能从陆启章一案入手再牵扯出明德案,陆启章一案柏阳春做得太过明显,漏洞也多。我前些日子接到暗桩的信,柏阳春在插手盐运司的事。”
兰雪靖整个人没有生气,看着冷冰冰的,“盐运司是个地方,油水多,能捞出不少来。”
荣格眯起眼睛,“是啊,柏阳春现在怕得很,需得多笼络一些人自保。用到钱的地方太多了,这才盯上了盐运司,在北国人人都知盐运司是个钱多的地方,盯着这块肥肉的可不是柏阳春一个。”
兰雪靖想了一下,“还有盐运司自己,他们自己人都不够分得,岂会松口让柏阳春一二。盐运司督监张松是西阳王的女婿,要知道西阳王兰谦和柏阳春的恩怨可不止一点点得深,动点手脚他们二人能互掐到死。”
荣格认同,“早年柏阳春的儿子在花楼失手打死了兰谦唯一的儿子,杀子之恨非死不足以抵消。还有一事我要同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我看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和你年岁相仿,我和她爹又是旧识,你若是愿意这桩婚事必然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