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靖眼里映着繁华灯火,苏衍终于做到了,他将月亮留住了,喧闹的世间从此多了一抹清冷,永远绕在苏衍的指间。
“不早了,该回去了。”苏衍牵起兰雪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穿过嚷闹的人群,沿街灯火温柔了夜色。
乞巧节过后天终于放晴了,各州郡也安稳了许多,朝堂上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进来很多,基本同世家持平,晁音案陇西没落,赵元初叛逃意图谋反,赵氏两族如今也是安分守己。本以为大盛会由盛转衰,繁华没落,现如今倒是渐渐趋于平静。
苏衍联合吏部就各州郡官员的任命做了一次调整,此后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不过这一忙起来就是几日不着家,苏衍午饭基本同吏部官员一起,不过逮着机会就会返回王府看看兰雪靖有没有老实吃药。
苏衍会冷不丁地回来查访,兰雪靖自然不敢再作妖,病是好了,可人又瘦得令人心疼,这几日莫飞鸢和苏兮荷变着法子地给兰雪靖做补品。两个姐姐的心意他岂敢辜负,自然是老老实实吃。不过这鸡汤鱼汤喝多了,兰雪靖实在难以招架,直接翻墙跑了。
刑部卷宗室,兰雪靖又遇见了上次帮他找卷宗的老者,“宁王殿下这次又要找什么卷宗,可有用得上小老儿的地方?”
兰雪靖抱着一本书,银发高束,模样俊美可爱,“这次得劳烦您了。”
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爱地笑道,“殿下客气了,有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
兰雪靖靠在一卷宗架上,笑盈盈地面向老者,“敢问老伯如何称呼?”
“小老儿姓薛,单命一个臣字。”
“原是薛老伯,先前未请教名讳,兰雪靖失礼了。”兰雪靖模样温良恭谦,若不是这头白发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惜他身上总似拢着风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言重了,小老儿就是一个整理卷宗的杂役,名字实在不值一提。殿下此言实在是折煞小老儿了。”
兰雪靖轻抿着唇,“敢问老伯那里人?”
薛臣佝偻着身躯,笑起来眼角多了些皱纹,“小老儿灵州人士。”
“灵州人,可是灵州卢县人?”兰雪靖话语甚是天真,天真到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破绽。
薛臣呵呵地笑着,“是,灵州卢县人,殿下怎么猜到的?”
兰雪靖想了下,还是那副天真的笑容,“就是随口一猜,不成想还真是。我先前见过晁相,他同我说起了一件往事,老伯要不要听听?”
薛臣也像在看孩童,一直笑着,“自然是愿意,一个人在这卷宗室实在无趣。”
兰雪靖放下怀中的书籍寻了个地方坐下,光斜进来被木架子挡住,半截阴影落在兰雪靖的一侧,“老伯坐,我们慢慢说。”
薛臣很是和善,“殿下稍等,我去点些香,再备些茶。”
“那就有劳老伯了。”
薛臣点了些檀香,备了一壶清茶,“殿下见过晁相,相爷说起的往事是什么往事?”
兰雪靖抿了一口茶,“一件深宫往事。”
薛臣并不惊讶,“深宫往事?”
兰雪靖将先前抱在怀里的书本放在一侧,这本书是他在司乐坊找到的《帝王本纪》,书角有些磨损了,可见常被翻阅,“晁相说天盛二十二年,天盛帝出宫见着一位貌美的妇人,二话不说就把人抢了去,后来才知那是兵部尚书王知秋的妻子。人人都知天盛帝好色如命,全然不顾君臣礼法,直接抢了人家妻子,后来那兵部尚书被活活气死。至于那被抢去的妇人也没受宠多久,又被赶出了皇宫。”
薛臣听得认真,“竟还有这事,唉,实在荒唐啊。”
“确实荒唐,那妇人被赶出皇宫后就回了老家,灵州卢县,不久之后诞下了一名男婴,取名薛南琴。五年后,那妇人病故,而她的孩子却去向不明。天盛三十年司乐坊来了一位琴师,名唤南琴,琴艺卓越,又天资聪颖,还成了郑卿真的学生。”兰雪靖始终盯着薛臣的眼睛,未有一刻离开,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给他听。
薛臣笑容和蔼,“如此说来那位琴师是天盛帝之子?”
檀香缭绕,清茶作伴,一老一青对坐而饮,也是一副好景,只是兰雪靖眼底的寒意如即将出窍的刀锋,“老伯如此波澜不惊,可是早听过此事?”
薛臣倒了一杯茶,摇头笑着,“头一回听说,从古至今帝王家的荒唐事太多了,单是史书上记载的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老伯是看多了史书上的荒唐事还是见多了深宫里的荒唐事?”兰雪靖的眸子彻底冷了,虽还是那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却如即将撕掉的画皮,隐隐透着一股阴森之意。
薛臣举杯,“殿下何出此言?”
兰雪靖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样子,“我以为我已经够会演了,不成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您这炉火纯青的演戏本事实在令人佩服。”
薛臣乐呵呵笑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这辈子就是一场戏,自然得好好演才不虚人世走一遭。”
兰雪靖没耐心地脸一冷,天真的模样更像一副假面,“所以你还演上瘾了,南琴!”
薛臣笑得更大声了,挑了挑眉,扯下易容的假面,“哎呦,咱们可算见面了,宁王殿下。”
南琴确实和嘉良帝有几分相似,不过人看着更温谦,甚是俊美,就是生了双写满城府的眸子。兰雪靖面色冷得没有温度,“你可真会躲啊。”
南琴不慌不忙,“也不算太会,不然也不会被你拆穿。什么时候发现的?”
兰雪靖扯了下唇角,“檀香,先前审问刘佳的时候他说起桂如心之死,在桂如心的屋子里发现了一颗檀木珠,你喜欢自己打磨檀木珠,我去过你在司乐坊的住所,到处都是檀香的味道,可见你是个很喜欢檀香的人,而且离不了檀香。那日我来刑部找卷宗,大老远就嗅到你身上的檀木香,当时并未想到,即便刘佳死后也没想到。”
南琴平静极了,这种平静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会被戳穿身份,甚是有恃无恐,“既然都没注意到,那后来又是怎么发现的?”
兰雪靖摆弄着茶杯盖,瞥了下嘴有些委屈,“一语惊醒梦中人罢了,有人说或许你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是这句话,我派人查了刑部卷宗室的管事。”
“哈哈哈!”南琴大笑,“原来是檀香啊,百密一疏啊。不过宁王殿下,你我无冤无仇,你抓我做什么?”
“哎呦,无冤无仇,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茶杯盖碎在了兰雪靖手中,血染红了他的指间。
“哦,莫白桑。不过殿下啊,你们自幼没见过,即便是孪生兄弟也没什么感情可言,他值得您报这个仇吗?”南琴话语平淡,尽是嘲讽之意。
这人虽看着温谦若玉,仪表俊逸,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兰雪靖甩掉手上的茶杯碎渣,也笑了起来,恶鬼扯了画皮,只剩森森狰狞的白骨,“感情与你而言只是操控棋子的傀儡线,你虚情假意蒙骗了桂如心和刘佳,又弃之如敝履。跟你这种人谈感情二字实属浪费精力。”
南琴端详着兰雪靖,“宁王殿下,其实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被皇权碾压凌虐的可怜之人,殿下何不与我合作共谋大业把皇权踩在脚下?”
兰雪靖拍案大笑,“南琴你以为我是刘佳还是邵震?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可以煽动我落入你的陷阱,成为你的棋子吗?你玩弄了很多人,聪明如郑卿真,精于算计如赵元初,他们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有欲望,你利用他们的弱点乘机而入,可是南琴,你的诱惑与我而言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胸腔里烧着一把怒火,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我想皆可化为灰烬。”
“你也有想要的东西,宁王殿下,恨这种东西可以持续很久也可顷刻化作云烟。你恨我,只是因为我杀了莫白桑,可是殿下,我若能给你整个天下是否可以抵消这个罪过?”南琴依旧以为自己可以蛊惑兰雪靖。
兰雪靖笑得肚子疼,“南琴我是该夸你自信还是该笑你盲目不自知?你已是穷途末路,你能给我什么,荣华富贵,还是无上的权利?这些我都有,我放着苏衍这棵大树不投奔,留着你给我下蛊不成?”
兰雪靖不想同他废话,一跃而起,弯刀直逼南琴喉咙。南琴气定神闲地吹了吹茶,房梁上飞下一人,兰雪靖挑起桌子挡下一剑,方桌瞬间被劈成两半。
南琴迅速躲在到角落里,这人身边全是亡命杀手,兰雪靖心里燃着一把火,神佛来了也挡不住他要杀南琴的心。
兰雪靖一掌袭向剑客,那人长剑一横,兰雪靖弯刀勾住剑客的长剑,狠狠往身前一带,抬腿一脚踹在剑客的胸前,弯刀一扫,血溅在兰雪靖的白衣上。
南琴迅速奔出卷宗室,“这是要去哪儿啊?”苏衍手持长枪截住南琴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