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之人的语气冷淡肃正,可纵是如此,在这话语传入殿下众人耳中时,却还是不免引起了一阵骚动。
虽沈逸青表明‘关市讥而不征’之法,是为大梁商贸的一次尝试,但在场众人也都不是瞎子,在眼见大梁国情一日不如一日之下。
他们也皆有明了,若此次商贸计划不成功,纵无他国势力围攻大梁,大梁也会因无力支撑国家运转,而先一步倒下。
所以这次计划与其说是尝试,不如说是大梁的孤注一掷。
也正因此,这商贸一事的主事之人,不仅不能是庸才,还更不能是不忠于皇室之人。
不然在大梁已倾尽其所有而行此法时,若主事者是为身有异心之人,而后故意搞垮这一计划。
那大梁莫说再行省试以招贤纳才,光是能否存续至月后,都有待商榷。
但话虽这么说,可若有一线机会能当上这主事之人,那在远离上京万里之地的边境,只要不蠢,则必能凭借手中权势,薅够此生所需的金银钱财。
‘大梁已如枯木,若不想随大梁一起死,在场众人便需得早早找寻生机。’
‘而寻生机,又最耗金银!’
所以殿中群臣虽面上神色不显,但在沉默间,却仍可听见他们的鼻息俱有加重不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更何况他们是为求生!
哪怕这样会引起孙致远等权臣的攻讦与不悦,他们也需得抓住这个机会。
‘否则天时一过,他们便只能将未来悉数寄予他人手上。’
求人怎如求己!
只是不等这殿中群臣下有决心,从队列中走出,以朝沈逸青言表自荐。
一直观视着朝野群臣动向的孙致远,便不由得暗自嗤笑一声。
要知这大梁众臣中,除少数几位死忠于他们各方派系的人,刚才有得发声站位。
其余多数人,都是站列席上以观四方虎斗,似是他们都觉得这样明哲保身是最为妥当,也最不会让沈逸青怪罪他们的方式。
可他们不知的是,朝野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中立,尤其是要濒临国灭的朝野之中,明哲保身更是最大的错误。
看似不站队,实际上已是将所有势力尽皆得罪。
如此眼界狭小,痴/傻/蠢/愚之辈,还想竞争商贸一事的主导位置。
孙致远都不知道该说这些已岁有而立的官员,到底是装傻装得太真实,以致于把自己给兜进去了,还是真的糊涂到没有脑子。
更何况沈逸青等人辛苦布局谋划良久,又花了极大力气才定下这商贸一事。
这其中所花费的人力,精力,就算他们为四方势力的首脑,都深感疲乏不已。
惟是如此,在付出这么多代价的情况下,纵是他们四方势力之首不做这主事者,也定会交由他们的麾下亲信去做。
怎么样也轮不到,这场上只会站着不动就想把饭吃的,异想天开的井底蛙们去做!
他们怎敢这么想,又怎配!
也是有思及此,在见一官员已是轻抬手中笏板,准备走出队列之时。
孙致远眼中也不禁闪过一抹冷意,随即便再是面上挂笑,先一步朗声以朝众人言:“回禀君上,臣私以为这商贸一事主导者,当是有多年掌控商路,且与他国商贸势力有所交流的人居之,才是最为妥当。”
“不然若择一深居朝野之中,无有太多经验之辈以负责这商贸一事,臣实恐这……”
孙致远话语稍稍一顿,于话未言尽之时,其也有得抬眸以观沈逸青的意向。
而后在见对方亦微微颔首,同意自身观点下,他才又再是稍稍侧身,将目光投射到柳漱石身上。
继而沉声复言说:“而今我大梁朝野当中,柳仆射所掌的柳家,原就为皇商之一,且也曾把持过边境商贸事宜。”
“故臣私以为,这商贸一事的主事之君,柳仆射当是当仁不让。”
说罢,在柳漱石略显诧异地将目光投向自己,似是未曾想到自身竟会举荐他为主事者时,孙致远也是朝柳漱石温和一笑,未再多说什么。
‘这主事之位看似是个宝,但对已经在方才利益争夺中,达成了自身意图,且摄取到足够多的利益的孙致远来说却是一烫手山芋。’
‘毕竟沈逸青等人已为了这商贸一事能够施行,而做出多番让步。
若此时他还不知足,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越线吞吃掉这商贸一事的所有利益。
‘且先不说他能不能吃下,光是这一举动就已是踩在了沈逸青等人的警戒线之上。
介时沈逸青和苏箜旋等人必会出手反制,而他再度以一对三,先不言这剩下利益能否夺到,光是还能否从心有不悦的沈逸青等人处,守住自己手中已抢到的利益都或未可知。
既如此,与其行这些不利于己身发展的事,还不如将这利益推出去。
既表明了自身立场,也减少了沈逸青等人心怀不忿,而欲对自己出手的想法。
更何况沈逸青和柳漱石是为一方捆绑势力,但苏箜旋却又不是。’
苏箜旋本就是见利可图,而从半道杀出的程咬金,要是对方也对这商贸主事位置有所兴趣。
介时三方相争,他自脱局而出,静观沈逸青等人撕破脸皮,彼此相争,这又何乐而不为?
亦因如是,在沈逸青和苏箜旋也在听得自身所言,齐齐侧目看向自己时,孙致远也缓缓朝后退却两步。
随后又于面上展露一派诚恳之色,以表自身确无欲相争。
见此情形,在稍作分析之后,沈逸青等人也明白了对方意图。
就像先前朝野官员围观他们争夺利益一般,孙致远当下也在以自愿退出商贸主事者位置的利益,换一个旁观见虎斗的位置。
“只是这一举动若放于种低品阶的官员身上,自无任何问题,但偏偏孙致远是把他这帝皇和其他派系之首当做愚弄对象,这怎能让人不恼!怎能让人不忿!”
“帝皇尊严,怎可轻欺!”
是以在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怒火后,沈逸青也深吸一口气,欲出声问责。
可还不等沈逸青话出于口,早已心有所感的苏箜旋便是先一步朝沈逸青拱手一礼。
继而温声出言说:“回禀君上,臣亦认为孙尚书所言极是。”
苏箜旋说着,人也朝柳漱石和其身侧的乐陵微微一笑,“于今下朝野之中,有得商贸经验之辈本就少之又少,能接触并经办过边境贸易的,更是屈指可数。”
“再者居何位,谋何职,柳仆射除本身有着丰富经验外,多数经办过边境商贸的官员,也与柳仆射有过交道。”
“想必若由柳仆射出使镇天关,不仅能让关中将士知道我大梁对此事的重视,更能最大限度地推动当地的商贸发展。”
“这实是一举两得之幸事。”
“故臣私以为,今我大梁朝野,惟柳仆射可当此任。”
闻言,且先不说朝野之上那群臣神色变化,光是站在苏箜旋身旁的孙致远,便不由得目显讶异之色。
要知他退出争夺商贸主事者之争,一是有所顾虑和想坐山观虎斗外,二也是因苏箜旋所在的保梁党在这次争夺中,还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利益。
如沈逸青和柳漱石达成了计划的实行,如他得到了重新掌握商贸主动权和参与后续商贸发展的利益。
可苏箜旋自始至终除了站在沈逸青等人一方将他压服,使得沈逸青计划可得推行外,便再没有得到任何利益。
而这对于一派系之首来说,不仅不能称为称职,甚至还能说是失败。
因为没有利益,就代表着苏箜旋损害了他身后官员的利益。
倚靠着保梁派的支持,却没有给保梁派抢到牺牲支持后所应得的利益,这怎能让保梁派,或者说本就对保梁派有所不满,且心思浮动的派系官员满意。
也正是思及此,在退出商贸主事者争夺时,孙致远也暗有定论,这主事者之位到最后,还是会落到苏箜旋所在的保梁派手上。
但让孙致远没想到的是,苏箜旋竟能放弃得这么干脆果断。
在他刚有退出争夺之后,苏箜旋便也跟着退出。
他甚至没有跟自身派系成员有所商量!
“也不知苏箜旋是同沈逸青等人达成了某种交易,还是苏箜旋真的昏了头。”孙致远将目光移到苏箜旋身后的保梁派系成员的脸上,在见他们确是隐隐显露不愉神色,心中也不由得生此一念。
而跟孙致远有同样想法的沈逸青,也在将看向苏箜旋和其人派系成员的目光收回后,有得垂眸沉声说:“苏卿所言,确为正理,只……”
沈逸青话未说完,已知对方心中疑虑的苏箜旋,便再是躬身行有一礼,正声肃言以道:“此为臣之诚心所念,何况大梁确难找出如柳仆射这般多方匹配之人。”
“故君上,”苏箜旋顿了顿,“无需犹疑。”
闻言,沈逸青在深深看了一眼苏箜旋后,沈逸青也微微颔首,心中那少许犹豫也被尽数抛却。
诚如苏箜旋和孙致远所说,这一计划确是柳漱石担任最为妥当。
且沈逸青当下,也只信得过柳漱石一人。
所以在侧首凝眸以视观柳漱石时,沈逸青也即是沉声朗言说:“众卿所言,一如我之所想。”
“既如此,今朝即命柳漱石为商贸一事总指挥,携领边境商贸全事。”
“且镇天关地处边境,关内行商来路必庞杂难辨,为防山高路远信件难递,朕特允柳仆射先斩后奏之权。”
“臣,领旨。”对于沈逸青和苏箜旋等人的一致定决,柳漱石倒没有出言反驳。
他既已站出来做此事,就早已做好将此时负责到底的想法。
“只是,”在躬身接迎沈逸青的任命后,柳漱石却仍是垂首抬笏,于众人侧目相视间,以朝沈逸青朗声说:“臣有一不情之请,以望君上恩准。”
“柳卿但说无妨,”见事已成定局,在缓缓舒了一口气后,沈逸青便也含笑回道。
“臣望君上恩准,让永安公主以副使之职,与臣一同负责今朝商贸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想休息一天,支持的宝宝们举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