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要奏?”
看着多番欲言却又止住,直至乐陵话有言尽,才有得抬举笏板,将要发声的孙致远。
又看了看已缓步走出队列的苏箜旋。
本来还在设想一会孙致远若要反驳商贸解法,自己要怎样回答的沈逸青。
此刻也不由得眉宇微挑,随即面上显露出一抹浅笑,以朝苏箜旋问道:“却不知苏卿,有何事欲言?”
说罢,于侧目再有一扫,复又窥得孙致远因出言再度被截胡,而面色有所发黑的模样后。
沈逸青心中笑意,也不禁再有加深三分。
但同时,在回望凝视苏箜旋间,沈逸青的目光也隐隐夹杂了少许探究,与困惑不解之意。
要知当下除开被动入局的世家派系,场上还有着以自身为主,乐陵为辅的皇家势力,和以柳漱石为首的中立派系。
三方势力就户部银钱运转,及其商贸解法一事,展开争锋交谈。
一是因为此事都涉及三方本次朝议的最终目的,二也是此事都与三方利益有所牵涉。
所以孙致远才会不顾颜面,几次欲要启唇出言,所以柳漱石才会在先前发言中,暗暗带上了中立派系官员以做后应,所以沈逸青才会不断思索如何应对世家派系的驳辩。
可这些,都跟苏箜旋没有太大关系,亦或言之,都跟苏箜旋所在的保梁派没有太大关系。
毕竟在保梁派中,九成九的官员都是为无法继承家族产业的偏房子弟,和依靠科举入仕的普通人。
在他们身后,并没有雄厚的世家和富商支持。
他们的一切,都维系于一手扶持他们壮大的梁安帝身上。
可也正是如此,伴随着梁安帝仙逝,保梁党也就此失去了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
哪怕在此之前,在新旧世家脱离大梁之时,保梁派趁机谋取了不少利益。
但皆因靠山消失,与他们受限于先天底蕴不足的影响,纵是在争夺新旧世家撤离大梁的资源中,强占了不少曾被世家把控的重要官职。
可落到实质上,保梁党所得到资源份额,却仍称不上大。
而造成这一情形的原因,也正是因保梁党在梁安帝时期,只负责朝野政治。
其派系成员在梁安帝多番运作下,实无一人能接触到大梁经济与商贸,防的便是保梁派会如同当初世家一般,成员自成体系,对皇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保梁党的经济支撑,也全来自于往昔梁安帝所掌控的黄、柳、张三家帮扶。
然眼下梁安帝已去,黄、张两家亦叛变,柳家也因势孤力薄,不得不退出保梁派,纠结一干中立世家和官员组建中立派以求自保。
是以保梁派现今,虽说掌握了大梁六成的重要官职,但因官职体系勾联不足,缺少核心的掌握经济命脉的官员。
加之新旧世家撤离大梁时,大批中低官员同样离场,使得当下朝野人手紧缺,上下官职不能连通一体。
反而使得保梁派官职皆有所提升之际,实权掌握上,却还要低于往昔不少。
人至高处,再想做些以往低处所做的事,倒是更为麻烦起来。
所以在保梁派无有户部官员,且跟朝野商贸勾联不深的情形下,沈逸青很难理解为何苏箜旋会在此时站出来。
‘而且自原身登基以来,保梁党虽在朝政上没有做出为难他的举动,可同样的,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倾向原身的意愿。’
‘看似名为保梁派,看似应为最亲近帝皇和皇室的派系,但此刻却比以柳漱石为首的中立派,还要让原身感到陌生。’
‘沉默,中立,不与世家和中立两派进行斗争,’是沈逸青原身记忆中,对保梁派当今作风的全部印象。
也是为什么沈逸青当初要找人商讨商贸一事时,跳出的第一想法不是去找苏箜旋的保梁派,而是柳漱石的中立派的原因。
一个是保梁派确实很难给出实用性与可靠性并存的建议,另一个原因,则是苏箜旋或言保梁派,在梁安帝逝去后,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在黑与白的世界里,灰色就是错误;同样的,在亲近皇室与投靠世家当中,身上烙印着皇室印记,却保持中立的保梁派,也是错误。
“所以,”沈逸青望着已站立于柳漱石和乐陵身侧的苏箜旋,目光也不由得再是一凝,“苏箜旋此番,到底意欲何为。”
“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还是想把水彻底搅混……”
“此刻插手入局,可并非为好事……”
也是在沈逸青暗有念思之际,在朝柳漱石忽有颔首一礼后,同样手举笏板,低垂着头的苏箜旋。
也再是朗声以朝沈逸青说:“回禀君上,方才臣听柳仆射及永安公主对于商贸一事解法,有得极为缜密规划。”
“但依臣细究所思,却又有觉此法尚有一二,臣所不解之处。”
“故臣今下才敢斗胆出言,”苏箜旋话语微微一顿,人也再是俯身行有一礼,而后语含请求之意,复又说:“不知君上可否予臣,与柳仆射之于此事,相有探讨一番?”
闻言,在与微微抬眸的柳漱石暗有对视一眼,但仍难明晰苏箜旋当下,究竟是要做什么的沈逸青。
在稍有沉默数息,便也于心暗道一声‘以不变应万变’后,即是沉声正色说:“商贸一事于朝议之上提出,本就是要博采众卿之长,以求之完善。”
“今日苏卿既觉此法有所不妥,自当直言点明即是。”
“不然今日我等所忽视之处,明日或将成为我大梁万民,所哀嚎痛恨之处。”
“此怎益于我大梁!”
说罢,沈逸青也朝苏箜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自行出言问询柳漱石等人。
见此情形,复又有向沈逸青躬身一礼后,苏箜旋便也再度侧首看向柳漱石。
随即垂眸凝声道:“柳仆射所言‘关市讥而不征’之法,实则是为商税取缔之策。”
“且依柳君前言,此法将于镇天关处推行。”
苏箜旋说着,也尽有忽视掉回望过来,与自己对视的柳漱石的探究与问询目光,继而再有一字一顿,正声问言:“则吾欲知,柳君如何以确保此法推行后,镇天关百姓不受大批进入关内的商户侵扰;又如何解决趁此时机,潜藏入关的谋逆之人。”
“且商税于镇天关一地无需缴纳,那自入关而行于国内其他省府的商队,这商税又如何解决,是要统一废除,还是酌情减免?”
“再又此税是单为他国商户减免,还是我朝商户亦可减免,且减法是否一样;若是他国商贸队伍是为大型,大梁又如何制定相应关税、商税和商物换购税?”
“还有,”苏箜旋缓了口气,“在当今朝野人手紧缺的情况下,柳君如何保证计划可安期实施,不会出现缺少官员,而捉襟见肘?”
一个个犀利刁钻的提问,自苏箜旋嘴中说出。
也使得方才还暗自取笑孙致远,和思考苏箜旋此番意欲何为的沈逸青微微一愣。
并不是苏箜旋问的问题太过简单,反是其人所问,大多都是这商贸解法的关键所在。
“之如商贸一法有无试验边缘,之如商税是否完全取消,之如百姓安危问题如何解决。”
这些都涉及律法,都涉及官员百姓,若沈逸青对此稍有安排不慎,其后果定然是引发众怒,且极难平息。
而这也是沈逸青与乐陵,当初寻到柳漱石后,双方有所商量,与争辩许久的内容。
可今下,却被苏箜旋一一随意点出。
要不是沈逸青肯定他们昨日没有碰见过苏箜旋,他都怀疑对方当时是不是就在场上听他们争论。
也是如此,在柳漱石对照着昨日商议好的结果,一一跟苏箜旋进行回应时。
坐于上首的沈逸青也不禁一阵恍惚,他好似因为原身的记忆问题,对苏箜旋有了刻板印象,认为对方真真是一只会保持中立的无知官员,能做到如今位置,也不过是仗着梁安帝的宠幸。
“但是……”从眼下看来,虽苏箜旋所提出的种种问题都极为刁钻,可同样的,这些问题也都极为稳准狠地,点到了事情的核心之处。
不仅侧面透露出了苏箜旋的见识极为了得,甚至还借着当下插身入局的空档,将本就架在火上熏烤的孙致远,再有添上一把猛火。
三方以卢长福所提的户部求解一事,齐齐推动更大范围的商贸解法以围剿孙致远,迫使对方不得不应下这一计划。
光凭这一架势,任谁还会说大梁现今是世家做主!
这一刻,就连沈逸青都难判断苏箜旋是不是真的保持中立,还是就等着这个机会攻/杀/孙致远。
但也就在沈逸青默默思忖这些事情时,一直旁观殿中变化,试图看清场上局势的孙致远,此时也终是确定自己当下真的入了局。
至于这局是不是卢长福设的,却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脱局而出,亦或是化危为利。
若不然,凭三方围杀,在这次朝议结束后,世家的下场如何,孙致远都极难判断。
亦因如是,在苏箜旋与柳漱石针对商税,于各地如何减免一事展开讨论间。
孙致远便也朝前迈出两步,在再次与柳漱石有所并列后,他即是面上含笑,有得开口道:“奉禀君上,在今尽有听得苏仆射与柳仆射针对这商贸解法,所提出的诸多看法与见解后,臣实是大有收获。”
“也由此陡生少许/鄙/薄/浅思。”
“是以,不知臣可否与……”孙致远话未尽言,但较之先前更为恭敬谦和的态度,也让沈逸青明了其人之意。
在深深凝视孙致远一眼后,沈逸青于无声中也未有出言驳斥,而是微微点了点头,以表许可。
当下有了苏箜旋加入,商贸解法一事,几乎已成定局。
可也正因如此,若现下再不给孙致远发表自身想法和分利的机会。
恐怕到时这商贸一事可得推行,也会因世家派系的种种不配合而困难重重。
毕竟归根结底,当下已隐隐达成联盟的三方势力,对于世家这一方势力而言,还是有所疲软与难相抗衡。
对于世家,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是以纵可围剿世家,却也不可过甚。
这才是当下对抗世家的基调,而见沈逸青点头之的孙致远,也很明显地知道了这一点。
故而在面含笑意,再朝沈逸青躬身一拜后,孙致远便是稍有侧身,以朝苏箜旋与柳漱石二人朗声笑言说:“苏君、柳君二兄已尽言商税一事,可一如苏兄先前所言,何人能做好这些事,却又当别论。”
“既如此,不如二兄且听小弟一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皇室势力:沈逸青、乐陵
中立派:柳漱石和许多大梁中小世家与官员
世家派系:孙家为首,赵、钱、卢为次的大中小世家俱全
保梁派:苏箜旋,和科举入仕的普通官员,还有不受重视且没有继承权的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