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何妙仪偷摸查阅了一下教程,再三确认自己这次没记错步骤,又要了些生牛乳,用木桶装好后,春明桃玉搬来了几床被褥。
何妙仪抱着一桶牛乳往殿内走去:“被褥放在我的床旁边吧。”
地上厚厚叠了两层被褥后,何妙仪把装着牛乳桶封好盖,用被子捂严实了,靠着床沿摆放。
“妙仪,为何要拿被子包住?”
何妙仪起身拍了拍手,欣然解释道:“包着发酵,明天再捶就能捶出奶酥了。”
第二日,何妙仪早早的起床去文渊阁还书,将任务清单上的书籍一溜烟地全部打包带走,进出之间不到一刻钟,生怕撞上陆临川。
书倒腾好后,何妙仪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被褥,揭开木盖的一瞬间,牛奶发酵后的酸味迎面扑来,看牛乳表面起了一层厚厚的块,何妙仪端着去了膳房。
膳房今日仅有极为庖人,极为空荡,何妙仪不禁发问道:“今天只有你们几名吗?”
离她最近的庖人解释道:“回禀美人,今日陛下要来华英宫用膳,清晨符恭公公吩咐我们不必准备午膳了。”
何妙仪甚是郁结,华英宫位置偏远,文华殿和这里相隔十万八千里,他一个皇帝偏要跑来这里吃饭。
再者,陆临川总爱下午一两点才吃饭,华英宫今日又未备午膳,自己只能干等一个时辰。
“噔”的一下,牛乳桶被何妙仪重重地放置在厨台上。
春明桃玉战战兢兢地对视了一眼,见何妙仪不悦,二人便安安静静将一应的器具拿来。
何妙仪将上层的固体捞出倒进了木筒中,握着长柄木杵开始猛捣,筒中的仿佛不是牛乳,而是陆临川。
一顿操作后,何妙仪终于感觉到木杵每次起落有些阻碍,小心翼翼地将木杵拿出,只见底下的小盘上已经挂了许多奶酥,何妙仪挖了小小一勺品尝,味道和口感几乎与奶油无异。
“尝尝!”何妙仪给春明桃玉一人喂了一勺。
醇香的奶酥在口中化作阵阵甘甜涌上味蕾,桃玉惊慕道:“这与平日的酥山口味一样,美人您也太能干了。”
何妙仪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桃玉伸手要接过她的木杵:“美人,我来捶吧。您已经锤捣多时了,先歇歇吧。”
桃玉接过木杵后,何妙仪端了几把脚凳摆在一旁,春明与她并肩而坐,轻言浅笑道:“妙仪你对我们真好。”
何妙仪闻言嫣然一笑,把脑袋靠在了春明的肩上,和声询问道:“你们可有什么想吃的?现在有膳房了,我能给你们做。”
春明大喜:“真的吗!我想吃冷元子。”
冷元子是什么?
何妙仪眼睛转溜了两圈,纵然是摸不着头绪也还是悦声应下。
背靠万事通,走遍天下都不怕。
“桃玉你呢?”
桃玉回头腼腆一笑:“桃玉没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是美人做的桃玉都喜欢。”
何妙仪双手扶着两腮耸了耸鼻子,眉开眼笑道:“那好,明天我们就吃冷元子。”
春明起身接替了桃玉继续捶打,桃玉退了一步站在了何妙仪身侧。
何妙仪拍了拍身旁的脚凳:“桃玉坐这。”
“不必,奴婢站着就好。”
“坐下坐下坐下嘛。”何妙仪蹙眉轻拍脚凳,两腿抖了抖。
桃玉招架不住,乖顺地坐在了她身侧。
何妙仪把脸凑近仔细瞧着她,桃玉有些腼腆,低声问道:“怎么了美人?”
“为何总喊我美人 ?为何不喊我妙仪?为何还要自称奴婢?”
三连问打了个桃玉措手不及,却见何妙仪只是同往日一般盈盈笑道,心中愧疚愈甚。
桃玉眼神闪躲,浅浅笑答道:“奴婢...还是觉得叫美人合适些...”
“来跟着我念。”
桃玉眼神转溜几圈后,回望何妙仪,在她温和的眼神里-愣愣应下。
“我,还是觉得,叫妙仪,合适些。”拖长了每一个字的尾音,何妙仪像在教导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念完后眨巴了几下眼睛。
桃玉眼睫微动,半晌羞怯地跟念了一遍,声音越发的微弱。
“再念一遍再念一遍,大声些。”
“...我还是觉得叫妙仪合适些。”桃玉的耳上染起粉红。
何妙仪伸手捋了捋她两鬓的碎发,柔声道:“那你以后可就别再喊美人了,也不必用奴婢称呼自己。”
桃玉避开何妙仪的灼灼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何妙仪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 。
算着快是送冰的时间了,桃玉便去殿前候着,冰一送来便端进了膳房。
春明手下的奶酥已经捶打成型了,眼见还有半个时辰陆临川就要来用膳了,何妙仪决定速通做冰沙。
找了块纱布包住冰块,和桃玉拿着擀面杖捶打,几个来回之下就捶成了砂石状。
往各个盘里摆上冰块后,捏成山状,佐以浆果蜂蜜,覆盖上一层奶酥,简化版的酥山便做好了。
趁着陆临川还没来,三人火速食用完毕清洗了碗碟厨具,将多做的一份隔着冰放在阴凉处冰镇。
今日何妙仪算是吃了个尽兴。
果然自己做才是最好的,虽然味道不如御膳房的好,但管饱。
何妙仪带着冰盆回到了殿内,准备习字等待陆临川来用膳。
但思及上次的教训,何妙仪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心地坐在桌前闭目养神。
两刻后,陆临川便出现在华英宫,身后跟着一批膳房宫人。
何妙仪提前吃过酥山垫肚子,用膳时也收敛了往日的饿死鬼的模样,讲究起几分皇家做派,全程没有收到系统的批评,心中甚是欣慰,往日不爱吃的酱焖肘子也顺眼了起来。
万事通:“一道菜不能夹超过三次!”
得,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何妙仪悬停的筷子不动声色地挪了个弯,搛了一筷子卤煮豆腐。
陆临川见状夹了块酱焖肘子给她。
“谢陛下。”
何妙仪看着碗中的酱焖肘子陷入了沉思。
自己虽手握历史剧本和人物光环,但宫墙之内的事又何来定数,自己毕竟不是历史上的何美人,也没有详尽到日常琐事的剧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今日之恩宠,明日之责罚,谁有能说得准。
这些日子对陆临川避无可避,多半因为他有意接近,想摸清自己的底细。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何妙仪眉眼一弯,献上自己余下的一份酥山:“陛下,这是嫔妾做的酥山,品相不佳,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可否赏脸收下。”
若他拒绝,自己身上的疑虑多半是消除了。若他接受,也能靠这份酥山打消些怀疑。
耍出百般花样不就为了将吃食送进永安宫吗,今天我就遂了你的意。陆临川内心讥讽一笑。
但回想昨日的经历,他心中莫名的有些愤然。何妙仪那副模样,本以为她只是在测试毒物是否能藏在其中,结果桃玉却禀报她事后把那份冰沙吃了。摆明只是不想给他。
等你再三求着要给我的时候我再接受。
何妙仪心中暗喜,悦色道:“想来也是,嫔妾手艺不佳,怎能和御膳房庖人们相比。”随即就要将酥山递给桃玉端下去。
陆临川剜了一眼桃玉,桃玉瑟缩地收回了手,后退一步站了回去。
何妙仪:“?”
“符恭。”
符恭心领神会,将酥山端走。
陆临川从然道:“美人有心了,朕的奏疏还未批完,便不久留了。”
“恭送陛下。”
那你批奏疏啊,又不是我求你来的。
回到永安宫后,陆临川未进文华殿,数名医官和尝膳官正在主殿中候着。
符恭将酥山端上,医官先是用银针过毒,随后尝膳官一人食用了一勺。
最后得出了和前一日的冰碗一样的结果,无毒。
陆临川沉静道:“你们下去吧。”
待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与符恭二人时,面色一变,蹙眉端详这盘化得差不多的酥山。
曾会无毒?
符恭见陆临川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回想到从前争储时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得宠爱的庶子寄于居心叵测的皇后宫中,头上有两位嫡出的兄长日日欺压。
何妙仪作为正三品的美人或许不合格,但近些日子陆临川与她相处所得的片刻欢愉,符恭都一一看在眼里。
或出于怀疑,或出于提防,或出于试探。
符恭忧心道:“陛下...”
陆临川盯着酥山一动不动,思绪万千,哼了声起道:“符恭,有什么想法你说便是。”
“奴婢斗胆揣测,何美人或许并不想谋害殿下。”
“何以见得?”陆临川怅然地望向符恭,苦笑一声。
“何美人虽然不懂规矩,不会揣摩心思,不识眼色,不体谅人,也不主动来找您......”
陆临川扶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她也不会害您,连宫规的都不甚了解的人,大抵是做不成太后的眼线的。”符恭苦口婆心道:“奴婢倒是觉得,陛下您与何美人相处得挺好......”
陆临川一记眼刀封住符恭越发离谱的嘴。
沉沉地叹了口气,陆临川垂眸,声音低沉沙哑:“沈容婉也算看着我长大,这些年她愈发恨我又无可奈何,倒真有可能走一步险棋。”
“莫非陛下认为何美人正是这步险棋?”符恭不解。
陆临川只是颔首,未出一言,留符恭细细琢磨。
思来想去,符恭觉得这话哪都奇怪。
太后了解陛下,所以将何妙仪送进宫。
符恭豁然开朗,却仍觉不可置信。自己跟了陆临川这么多年都没摸清楚他的喜好,太后却能牢牢抓住他的心思。
符恭暗自叹了口气。也对,毕竟从前确有母子情分。
“所以...陛下是觉得,何美人虽然愚钝,但却是太后精心挑选送入宫的?”
“果真是...特意选最合陛下心意的女子送入宫中,以情攻心...实在歹毒。”
难怪陛下会对何美人百依百顺,真心错付却还心甘情愿。符恭暗叹陆临川命苦。
陆临川闻言眼皮一跳,攒眉问道:“符恭,你是怎么品出何妙仪是最合我心意的女子?”
符恭呆若木鸡:“陛下...陛下不中意何氏?”
陆临川:“......”
两人大眼瞪小眼,陆临川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太后还有多久回宫?”
“估摸着秋分后不久就能到了。”
陆临川嗯了一声,迈步向文华殿去。
何妙仪的身份,等沈容婉回来一试便知。
“陛下,这酥山如何处理?”
陆临川未回顾一眼,平静道:“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