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不到一周时间，愿意老老实实来听课、练习的人就只剩了五六个。

王守英看着屋子里稀稀拉拉的人，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泡。

这个项目可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要是泡汤了，哪还有人愿意来这边建厂子，又怎么给村民们找赚钱的路子。

一开始，她本以为是课程太难，大家听不懂，还和黄绍莹商量要不要去请老师到现场来教。

要不是村子里最喜欢和自己亲近的小春桃偷偷跑来“告密”，她还真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人搞鬼……

她不顾白天高负荷的工作带来的疲劳，晚上挨家挨户做动员工作。

刚到王六妮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六妮姐~”

王守英见门没锁，就在门板上敲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

王六妮正坐在床上纳鞋底，发现王守英进来，本来就有些咳嗽，加上一丝丝心虚，没防备又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地更厉害了。

她用拳头捶着胸口，强忍着嗓子里的痒意，笑着打招呼：“王书记你来了，快坐。”

王守英熟稔地自己找杯子倒了水，试了试水温后递给她。

“六妮姐，别怪我说你，再省也不能省药钱，小病拖成大病，可是要命的。你这都咳了一个多月了，闲了我领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吧。”

王六妮摇头：“我这就是感冒了没好利索，去医院干啥，等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她是村里的困难户，丈夫外出多年下落不明，女儿正在读中学，本人身体不好，全靠她自己种点粮食，再加低保维持生活。

得了病，小病就忍着，大病只能拖着，村里人都这么过来的。

拍个片子看看肺至少也要200多，她怎么舍得。

王守英知道她是个要强要脸面的人，虽然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但她多年来一个人辛苦拉扯女儿长大，还送女儿去上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也就没再劝她，而是话锋一转。

“六妮姐，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咋没去培训呀？”

王六妮心虚地避开了王守英的视线，低声道：“我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

“六妮姐，你实话说嘛，和我还有啥见外的。不只你一个，这两天好些人都没来。总不能是每一个都身体不舒服。”

王守英来村里好几年了，她是个好人，一心想着为村里人增收，这点全村人都清楚。

可这办厂子招人，花时间去学怎么做麦秸画，王守英就有点一厢情愿、越俎代庖了。

六口子村这些留下来的人，多少都有些“不思进取”。

有些是身体因素，比如老人小孩，还有没啥文化大字不识一个的妇女。有些就是安于现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今天有的吃饿不死，那就够了，从不去想明天咋办。

就拿王六妮自己来讲。

她孤身一人住在村里，粮食和菜自己种，再养几只鸡，吃住都花不了几个钱。每月自己生活顶多200多就足够，其余的钱都给了女儿当生活费。

女儿现在初中学费不用掏，只有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而且女儿争气，成绩也好，说是只要中考分高，以后有些高中也免学费，上大学国家还有助学贷款。

她一合计，其实也不用自己太操心。

没有压力和动力，她去学了两天。

结果自己不识字，看老师在视频里教怎么做，说得每一个字她好像懂，可合在一起，就啥也不懂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笨的和猪一样，怕人笑话，也就不想去了。

而且听说做一副至少一个月，做出来才有钱拿，大家闲聊天时候，有人就觉得这些城里来的人是骗子。

还有的在背地里编排王守英，说她这个那个，话说的难听，她心里虽不赞同，可嘴笨也想不出法子反驳。

大家听了，都觉得不靠谱，慢慢地，也就没多少人过去学了。

但这些让她怎么对王守英说出口呢？

王六妮顾左右而言他，王守英也没追问。

那些话王守英早就从小春桃嘴里听到了，她也清楚这些村民是怎么想的，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大家不要去，就没有拆穿。

“做麦秸画，入门难，但只要做熟了，工钱是很高的。你别听他们说没什么搞头，一副好的画，做成了是拿提成的，而且只要去了就有保底的工钱拿。再说福利也是很好的，管吃咱就不说了，还教文化。”

“你不要现在觉得没多少开销。你想想，现在你娃儿还小，可以后呢？她成绩好，肯定是会到外面大城市工作的，那时候你咋办，难道还一直窝在村里？她不结婚不买房？你不给她看娃儿？”

“咱就不说她，你自己这身体，六妮姐你别嫌我说话难听，现在你年轻还不觉得，小病舍不得去看，这等人老了，病就找上门了。你现在多赚点钱把身子养好，以后你和娃儿都能轻松不少呢。”

王守英的话戳中了王六妮一直不愿意想的事，她变了脸色。

王守英继续劝她：“我给你算个账，像别的村子，人家雇人到地里干活，开价10元一天，好些老人都抢着去。为啥子？一天10元，一月就是300，够老两口生活了。就这，人家还要存下些给孙子孙女。人家要有这样的机会，你看看多少人抢着来。”

“现在好不容易人家大老板愿意在咱们村里建厂子，给咱这个机会。只要你去，每天上班6个小时，跟着老师学技术，每月就能拿300块。而且一幅画，做好了，还能拿提成，一幅100多。”

“你好好想想嘛，就清清闲闲坐到屋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湿、日头晒不到，多好的事。你多练习几天，熟练了一个月至少出好几幅，越复杂拿的钱越多。这个账你自己好好算。趁现在还年轻，多给自己和娃儿攒点钱，也学点文化，以后你出去外头大城市，也不至于睁眼瞎，多好的事。”

王六妮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动心了。

她说的在理，比起种地，一天去那里坐上几个小时，就有钱拿，不比去自己找零工好多了，也没有那么辛苦。

她抬头：“王书记，我听懂了，明天我就去。”

说动了王六妮，王守英如法炮制，把被人煽动的都挨家挨户跑了个遍。

有人大大咧咧，当着王守英的面，就把有人嚼舌头的话当成自己的想法倒了个干净。

说一个月耗在那里，每个人才发300块，这点子钱去哪里赚不到。还说都没有大老板过来，就几个年轻的女娃娃，就是骗人的。说啥子转正以后，还管娃儿吃和学习，咋个可能嘛……

王守英心里大概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厂子里现在给出的报酬，如果放在大城市，那绝对是要被骂黑心资本家的。

可考虑实际情况，不可能在一个山村里的厂子能给得出沿海发达地区工厂发的工资。

像手工艺品厂这种主意，已经是最适合六口子村的产业了。

计件工资，工作时间短，全勤还有保底工资，包吃、包子女托管教育、开夜校教文化教技能，已经是很为村民们考虑了。

如果还有人不满意这样的待遇，那王守英也欢迎他们外出务工，可拖到现在都没有出去的，不是身体条件和家庭不允许，就是自己主观因素吃不了苦。

就着还想着闹，王守英心有些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开这个厂子的最终目的，是让她们学知识，学技能，还能赚点钱养家。

现在是麦秸画，以后还有其他东西。

但凡她们肯下点苦工，虽然一开始难点，后面就好了。

如果说以前是没有这个机会，那现在，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就摆在眼前，要还不争气，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

第二天，看着厂子里重新坐满的人，躲在暗处，嘴里叼着根草茎的王大勇狠狠地朝边上吐了口吐沫。

嗬忒——这帮头发长眼皮子浅没见识的女人！

他回到家里，质问自己婆娘：“你到底和没和她们说清楚，咋一个个的又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他婆娘刘春花可委屈了：“咋没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守英那女人嘴有多能说。她一鼓动，大家伙就又跑过去了。”

“妈的，一帮墙头草！只要再等几天，就能让那些人涨涨工钱了。欺负我们乡下人没见识，拿着几百块就想把我们打发了。说得倒是好听，打发叫花子呢？”

王大勇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刘春花也不是个勤快的。一个偷鸡摸狗，一个爱嚼舌根，明明有手有脚的两个壮劳力，硬是把日子过成了贫困户。

王守英不是没给他俩找过出路。去务工，嫌辛苦，去种地，就叫唤着腰酸背痛，总之就是懒到了家，还一堆借口。

这次他看着村里来了办厂子的，心里就打起了坏主意。先是让刘春花去撺掇大家伙不要去厂子里，要老板涨工资。

可没想到那些人被王守英一说就变了卦，真没出息。明明只要再坚持坚持，总要讨价还价嘛，工钱不就涨了。

王大勇在墙根下坐了半晌，既然钱上占不到便宜，那总还有来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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