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进了张家宅子，刚绕过影壁就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儿，穿着娇嫩的裙子，手里举着一个风车，笑着跑过来。

沈池原以为只是一段虚影，就没有避开，结果小姑娘结结实实的撞到她身上。

沈池低下头，小姑娘正捂着脑袋，一脸怨气的抬头，见到沈池的脸小姑娘明显愣住了。

她花痴样的望着沈池：“姐姐，你好漂亮啊。”

沈池扶了小姑娘一下，问她：“你是谁？”

小姑娘见到这么漂亮的大姐姐，立刻就把刚才撞到脑袋的小事忘掉了，笑眯眯的抬头回道：“我叫张乐怡。”

“张乐怡……”沈池问道，“这是你家？”

张乐怡的小脑袋点了两下：“是啊，姐姐你是从哪来的？”

沈池正想随口胡诌，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不远处轻轻说道：“乐怡，到娘亲这来。”

张乐怡瞬间就忘了沈池，转身跑进自己娘亲怀里。

乔梦珍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女儿一品红，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张乐怡脸上的汗，顺手理了理她因为奔跑而散落下来的头发。

乔梦珍笑着问女儿：“怎么样？跑了半天累不累？”

张乐怡摇摇头，伸出一双短短的胳膊环抱住乔梦珍的脖子，将脸贴到母亲脸上，甜蜜的笑着说：“不累。对了，娘亲，我们家来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是娘亲的朋友吗？”

乔梦珍听到女儿的话，脸色一变，抬起头眼神晦涩不明的看向不远处的沈池。

周围由乔梦珍心中所想幻化出的风和日丽的艳阳天瞬间变成了黑夜。一时间风云变化，大片乌云不知从何地汇聚过来，几息之间，乌云将天空所有星月遮挡住，整个庭院里漆黑一片。

院子周围却倏然亮起几十盏大红灯笼，血红的光照亮了整个庭院，也同样映照在乔梦珍脸上，原本正常的眼睛像是被黑色的怨气侵染了一样，一双眼白都变成了黑色，使她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变得愈发恐怖。

同时原本缩在她怀里的张乐怡的脸也在血色的灯影下扭曲变形，逐渐变得恐怖，像是有另一张脸藏在她的皮下，正受了刺激，意欲破开她稚嫩的皮肉狰狞而出。

沈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变化，懒散的双手抱胸，似乎在用表情问：“就这些？”

乔梦珍将女儿放下，尖叫着扑向沈池，原本修剪圆润的指甲瞬间变得尖锐无比，尖锐的指甲分明是奔着沈池的脸去的。

沈池只是侧身一让，就避开了乔梦珍鲜红的指甲，同时一脚踹中了她的腰。

乔梦珍被沈池一脚踹进墙里，半天没有动静。沈池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小女孩身上，怕她突然暴起。

直到乔梦珍身旁的尘烟散尽，张乐怡一直安安静静的，沈池才将眼神重新放在乔梦珍身上。

可能是沈池方才的一脚，威力太大，乔梦珍双手上的指甲没有收回去，但是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清明。

沈池跟她隔了半个院子问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乔梦珍整个人陷在墙里，僵硬着脖子，勉强点头，小声说：“可以的，仙君大人。”

见她恢复理智，沈池慢慢踱步到她面前：“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了吗？”

乔梦珍点头。

沈池问：“这里还有活人吗？”

乔梦珍眼里带着怯懦，小声含怯地说：“我……我没杀他们。”

沈池惊讶地挑眉，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衣衫朴素的妇人。

乔梦珍按理来说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两鬓却已花白，脸上的骨头挂不住皮肉，眼袋深重，眼角额头还有嘴角两边皱纹遍布，瞧上去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身上穿着花纹简单的衣裳，浑身上下没什么饰品，白发丛生的头上只带了一支简单的银簪，腕子上带着一支成色普通的镯子，眼底全是怯懦和恐惧，一点也不像怨气深重的恶鬼。

乔梦珍挣扎着流出血泪，声音哽咽的跟沈池解释：“仙……仙君，我真的没有，他们都还活着。我……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乔梦珍流着泪喃喃道：“我真的……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们凭什么坏事做尽，还不受一点惩罚，凭什么我和女儿一点错都没有，却要吃那么多的苦，张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一群畜生！”

沈池听着她声嘶力竭的控诉，表情似乎有些动容：“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乔梦珍满脸血泪，委屈的望着沈池，将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剖出来，放到沈池面前，祈求能得到沈池的一分怜悯。

沈池被她的痛苦打动，上手将乔梦珍从墙里扶出来，十分疼惜的说：“他们竟然怎么对你。”

乔梦珍嘴角往下一撇，因为沈池的一句话差点再次哭出来。

沈池从戒指里掏出一支蝴蝶簪子，对乔梦珍说道：“这个是你爷爷让我送给你的，他让我给你带话，说是他对不起你，让你嫁进张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乔梦珍望着那支木头雕的蝴蝶簪子，眼皮几次颤抖，最后皱着眉闭上眼睛，一滴泪便从眼角滑落。

沈池冷眼旁观，心中只在思索他们爷俩演这一出戏到底是为什么。

下一刻，乔梦珍从她手里将簪子轻轻拿走，她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仙君，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沈池：？

下一刻，乔梦珍抬起头来，沈池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同时将手里的簪子捅进沈池胳膊里。

沈池一惊，下意识躲开了乔梦珍手里的簪子，就在沈池松了口气的时候，她感觉到手臂一痛。

沈池低头一看，那支蝴蝶簪子直直的戳进她的胳膊，鲜血流遍簪子的全身，最后在蝴蝶翅膀上滴落。

眼前的乔梦珍倏然散了，连带着在一旁一直没有动静的张乐怡。

院子里的灯笼也一盏盏的熄灭，在沈池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乔梦珍那道温温柔柔，细声细语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仙君，整个张府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自以为可以仗着修为无视我的小动作，结果一朝被蛇咬的滋味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沈池竟然无法忍受簪子捅进去带来的疼痛，沈池被疼的冷汗直流。

她颤抖着手想将簪子拔下来，结果那簪子跟张在她肉里一样，根本拔不动。

乔梦珍的声音又响起：“小仙君，你不是很好奇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来看看吧。”

周围的场景瞬间分崩离析，沈池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上下左右都没有边界，沈池在无尽的黑暗中上下沉浮，最后眼中出现一点光。

沈池的视线下意识看向那点光，无数的片段纷至沓来，在沈池面前构建处一个破旧的小院子。

那不是张家宅子，那间房子屋顶是茅草做的，墙上糊着泥，外面的篱笆是用长短粗细不同的木棍简单围成的。

沈池站在篱笆外面，胳膊上拔不下来的簪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没在她的身上和衣服上留下一点伤口。

就在这时，从沈池身后穿了一阵众人脚步和哀叹声重合的声音。

沈池回头，就看见一群穿着短打的男人推着一辆平车往这边过来，平车上躺着一男一女，身上全是血，男人的胸膛还不正常的高高耸起，那些人看不见沈池，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

“唉，这样的事怎么落到乔家头上呢？”

“乔家老大多好的人啊……”

“好人命不长啊。”

“他们家那个女儿今年好像才六岁，乔家老头可真不是个好人啊。”

“诶……”

几人将平车推到乔家门口，其中一个人对院子里喊道：“乔大爷快出来，你儿子儿媳出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从屋子里跑出来，她看清了外面的人都是和自己爹娘一起上工，来过他们家的叔叔，于是隔着门说道。

“叔叔，我爷爷早上出门去了，不在家。怎么了吗？”

外面的叔叔们叹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换了一个面容更和善的男人出来。

那人他蹲下身子，和乔梦珍隔了一个篱笆对视，他尽量轻声说：“梦珍，你爹娘出事了，我们是过来帮忙的。”

沈池就在一旁看着，尚且年幼的乔梦珍隔着篱笆望见了那辆平车，也瞧见了平车上躺着的两个人。

乔梦珍被从旁边赶来的婶婶抱在怀里，她脸色苍白，止不住的哭。

有人从村头的一件小房子里拽出了正在跟人掷骰子的乔家大爷，乔家大爷看到自家儿子儿媳的惨状，先是大哭一场，随后开始闹事，他上上下下不要脸面的大闹一通，用自己儿子儿媳的命成功多要到二十两银子。

要到银子后，立即就要拿着钱重新赚进赌场里，还是几个跟乔家老大关系好的强硬的从他手里扣点钱下来，将夫妻两个葬下去。

乔梦珍那段时间一直不说话，一天到晚披麻戴孝的跪在稻草上，晚上就趴在床上哭。

家里两个劳动力没有，乔家老头又是一个整日泡在赌场里的赌鬼，乔梦珍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在邻居家的婶子是个心善的，三天两头过来跟乔梦珍送点吃的。

沈池就看着乔梦珍一点点长大，学会自己一个人打理家事，自己种菜，养鸡养鸭，手里的活忙清了就会做点小东西，拿到镇里换钱，换来的钱她会拿出一部分买些东西送给邻居家一直照顾她的婶子。

更多的钱就会被她收起来，但是往往攒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她爷爷抢走，乔梦珍有时候不给，就会被一阵毒打。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她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