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折腾，后半夜睡觉一直睡到中午的景佳人，终于醒了。

她再不醒，系统101都要怀疑是不是给她重塑身体的时候出了什么故障，要让她返厂检修了。

系统101欲言又止，景佳人慢吞吞的洗漱，换衣服，梳头发。

将每一根发丝梳顺后，她抓起一条珍珠发带蹬蹬的跑下楼，找到心灵手巧的甜甜眼巴巴望着对方。

甜甜放下手中的花瓶，起身去洗手。

景佳人乖巧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回来。

她闭眼休息，耳朵却不休息。

玩家们的窃窃私语传入她耳中，听得她面带烦躁。

真吵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做一个安静的“客人”呢？

甜甜接过她手中的珍珠发带，动作又轻又快的为她将长发收拢成一个不碍事的发型。

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甜甜给她准备的丰盛精致味道佳的早午饭，再次无视了系统101的欲言又止。

玩家们就惨了，甜甜给他们的食物又是白粥配过期面包，鬼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过期面包。

十四个人吃了三顿了。

小房面色阴沉的坐在他们不远处，玩家们都自觉的远离了她，就连眼镜男都没坐在她身边“抱大腿”。

尽管他们忘记了昨晚身体不受控制的事情，但他们本能的察觉到了她的危险。

系统101鼓起勇气。

【亲亲，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没有吗？可亲亲现在的身体是没有吃饭睡觉这些生理需求的，亲亲您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

“大约是，只有这些无用的事情，才能让我感到我还是作为一个人活着。对了，你昨天去哪里了？”

昨天系统101通知她找出三个真玩家保证他们通关后，就下线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浪了。

【昨天是日，星期一，我去开系统例会呢。】

“开会还要一天一夜？”

当系统还要开例会？这也太惨了吧。

还好她没选择成为系统的那个补偿。

【嘿嘿。】系统101有些不好意思。

【开完会后，我去维护升级用了点时间，毕竟转职到boss部门，有些功能要进行更换和补充的，顺便加了几个boss部门的大佬系统，联络一下感情，向大佬们学习一点经验。另外，上边还给我安排了学习。】

“那你还挺忙的。”

【一切都是为了升职加薪。】系统101义正言辞的喊出社畜口号。

【亲亲，我昨天没在，您在副本中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有，我很安全的。”

她很安全，但是玩家们就不一定了。

【亲亲要记得通关率哦，我相信亲亲一定没问题的。那我今天继续去学习了，亲亲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叫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嗯，去吧去吧，为我们早日升职加薪努力。”

景佳人毫不吝啬鼓励，系统101检查留下的子系统正常运行后放心的离开了。

用餐结束，景佳人十分自然的使唤小房去花园旁的工具房搬运工具，顺带让眼镜男陪她一起。

她像是看不到小房难看的脸色，软着声音状似撒娇：“没办法嘛，谁让这个家里只有小房你最熟悉呢。能者多劳，快去吧，不然太阳就要落山了。”

中午了，太阳会一点点西斜。

小房带着眼镜男去工具房取挖土的各种工具，剩余的玩家们站到一堆，自觉地等着boss发话。

景佳人很满意他们的识相，领着他们去花圃。

黑卫衣走在玩家的最后，临出门前，他看到门口放着的黑伞，脚步一顿。

玩家们接过小房带来的工具，按照boss的指示小心翼翼的挖开花圃的泥土，挖出被埋藏的女人头颅。

所有的头被挖出来时依然保持着生前生动鲜活的模样，或哭或笑，或喜或怒，好像她们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转眼间，女玩家苏琦还未来得及为她们拂去脸上头发上沾染的泥土，鲜活的头颅成了一个个空洞的头骨。

她忍下即将脱口的尖叫，继续为头骨擦去泥土。

黑卫衣没有参与到挖土工作中，他撑着一把大黑伞，为皮肤惨白的boss挡住了刺热的阳光。伞面下，二人的影子彻底交织在一起。

boss没有拒绝他的殷勤，也没有对他说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在日落黄昏时，黑卫衣终于不再沉默。

“抱歉。”

boss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被挖出的头骨中，轻声问：“为什么要抱歉？”

“如果那天我能来的早一些，或许你不会死。”焉逢说。

是和景佳人精神匹配度达到99%的那个焉逢。

千金将自己的精神力伪装成景佳人的精神波动，和他的精神匹配达到61%，在系统月娘的判定下，二者自动定下婚约。

千金曾以此来作为加码诱骗景佳人同意和她交换人生世界，没料到景佳人拒绝“二手”，一心想要解除婚约，在自由日那天，被两个怪物在家里追杀。

“和你没有关系，不管你来的早还是晚，来还是不来，我都是要死的。”

就像头顶的黑伞，她已经不会被阳光困扰，也不需要黑伞为她遮挡阳光。

“……”焉逢没有说话。

他垂下头，额前柔软的发挡住了眼睛，整个人浑身散发着颓废失意，像一只没人要的大狗狗。

景佳人没心思安慰他，说完自己能说的后，她继续沉默着看玩家们挖出一个又一个的头骨。

他是符合她的审美的，要不然千金也不会专门选了他当未婚夫做交换的加码，她和他的精神匹配甚至达到了99%，差一点，就是百分百匹配的完美伴侣。

有人能从零相互磨合匹配值一路飙升至99%。

也有人会因为差了一点，从99%的匹配值一路降至零。

你要问差了一点什么，那我只能告诉你，差了一点时间。

时间就是时机就是机会。

赶在夜色来袭前，玩家们一共挖出了两百六十九个头骨。

两百七十一个密封舱，两百七十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两百六十九个头骨，在她的卧室还有一个头骨。

还有一个头没有找到。

也不会在这片花圃里找到了。就像景佳人埋在花圃下面的备用身体。

头骨让玩家们带回客厅，玩家苏琦按照boss的指示，先仔细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再进入由其他玩家清理过的浴室，对头骨进行清洗、擦拭、涂抹boss提供的香膏。

另外几个女玩家见头骨实在太多，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纷纷过来帮忙。

苏琦谨记boss的要求，先让女玩家们用洗手液仔细洗干净双手，才让她们接触头骨。

景佳人站在镜子前，摘下脖间佩戴的金贝壳珍珠项链，紧紧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脖子。

平滑完整，严丝合缝。

完全看不出头和身体不是一个整体。

所以……

“为什么一定要砍下头，让头和身体分开？”

系统101不在。

021景佳人没有回应。

她长叹息一声，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重新将项链带回脖子上。

这是她可爱的人鱼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信物。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打开门一看，卧室门口在自由日那天消失不见的白色毛绒绒地毯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毛秃了好几块，不知道和谁打了一架。

她有点嫌弃。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地毯上仅剩下的白色毛毛结成小手拍了拍自己。

她蹲下去，温言软语的解释：“我没有在嫌弃小白，我是嫌弃让我们小白回来晚了的东西呢。”

她拍拍地毯的小手，“好了，去清理干净，别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循着味过来。”

白色地毯上像是被打翻了颜料盘似的，全是颜色奇怪的血渍，只有那只小手还能保持白色。

小手手掌张开又合拢。

她说：“去吧，我的事情不急，不差这点时间。而且，今天我还有的忙呢。”

白地毯中心出现一个向内的黑色漩涡，卷着地毯的其余部分消失在漩涡内。

她洗干净手，回到客厅，客厅外黑漆漆一片，唯有几根白色蜡烛燃烧，照亮客厅内的一小片区域。

面容在烛火下模糊的女人，惨白的头骨堆成小堆，用黑窟窿的眼睛注视着女人们。

远离头骨和女人们的男人们聚在烛光的角落，窃窃低语，细碎的声音像是夜间偷食的老鼠，处在黑暗和微弱烛光中的面容显得凶狠而诡异。

苏琦和另外几个女玩家已经清洗干净所有的头骨，正在涂抹香膏。

剩余的玩家们聚在一旁，正在小声讨论该如何通关副本。毫无头绪。

她打开客厅的灯，灯光亮起，玩家们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

讨论副本的玩家闭嘴不语。

苏琦动作小心的放下手中涂抹香膏的头骨，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沉稳：“您要检查一下吗？”

她看向帮忙的女玩家们。

女玩家们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看她。

苏琦立马解释：“她们在帮我，我看着她们洗干净手才做事情的。”

她走到摆放好的头骨旁，检查过所有头骨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接触后，才微微放松，对她们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

“你们继续。”

女玩家们松口气，继续先前的工作。

苏琦凑到她面前，低声说：“灯光太亮了，我们用蜡烛就好。”

她惊奇的看了眼前的玩家一眼，后者双手绞在一起，眼皮在不安的眨动。

“烛光微弱，伤眼。”她又不是周扒皮，况且：“是不是小房告诉你们只能用蜡烛照亮不能开灯？”

苏琦点点头。

她说：“小房骗你们的。”她对于看得顺眼的人向来有耐心，“副本开启期间，不会吸引到外面的怪物。她不让你们开灯，大约是为了给你们营造一种紧张的氛围。人不是夜行生物，对于黑暗的环境天然有一种恐惧，会害怕黑暗中潜藏的未知，当你们将注意力转移到黑暗中，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目的？

苏琦没有多问，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继续为头骨涂抹香膏。

景佳人想到自己说过的话，从头骨中挑出021的头骨，还好，它还没来得及被涂抹香膏。

她戳了戳精神海中的021，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膏？”

021不想说话。

她一下一下戳着021的精神体，021被她弄的烦了，于是说：“我要雨后森林混合雪中松柏再混合甜面包和木炭燃烧的香膏。”

景佳人不用看旁边的香膏瓶子，也知道没有能满足021的香膏。

她放下021的头骨，起身离开。

她回到二楼卧室门口，白绒绒地毯已经清理一新，白白软软的毛绒一见到她兴奋的摇晃，形成数只小手欢迎她。

不像一块许愿地毯，像是招客的小童。

好吧，它本来就不是许愿地毯，是织娘用来接待客人的。

但它恰好能满足她的需求。

她对地毯说：“我要一盒有雨后森林混合雪中松柏再混合甜面包和木炭燃烧气味的香膏。”

地毯的小手顿了顿，随后向下一伸，摸了半天，掏出一盒香膏。

她打开闻了闻，确实符合021的要求。

又清又暖，既冷且甜。

谢过地毯小白，她回到楼下，抱起021的头骨，一点点的涂抹香膏。

好在不论是她给玩家们的香膏，还是小白给她的香膏，香气都不会四散，只有距离极近才能闻到香气。

不然，这会儿，客厅里的香气都要浓郁到呛人的地步了。

给021涂抹完头骨，香膏还剩下许多，本来不浪费的原则，她继续为剩下的头骨涂抹。

男玩家们见boss大有挑灯夜战的意思，派出一个人上前试探询问。

“夜深了，不如我们几个帮您，您去休息？”

问话的人长相还算周正，可大约是先前他坐在角落时，光影并不亲近他，显得他面容狠戾，导致景佳人现在看他很不顺眼。

“不必。”

问话的玩家退回到阴影中。

他也不是很想碰晦气的头骨。

忙活到深夜，所有头骨都涂抹上香膏，整齐摆放，堆成三个头骨堆。

她让玩家们去休息，独自守着头骨为它们序号。

她带着头骨们回到三楼的实验室，一具具的摆正从密封舱中跌落的尸体，将属于她们的头骨放回到相对应的身体上。

这具尸体有十二只手，十二只手该怎么摆？

啊，这具尸体的触手为什么会这么沉？

这具尸体的皮肤扎手，跟刺猬似的。

这个尾巴好长，要盘起来。

这个一碰就开花，咦，花里面还藏着虫子，烦人。

……

头骨在她手下重新生出血肉，与身躯连接在一起，好似她们还活着，只是陷入了一场长眠。

两百七十具完整无缺的奇怪身体，静静躺在地板上。

“你在做毫无意义的事。”021说。

景佳人轻嗯了一声，问：“你活着的时候想过自己死后的事情吗？”

她站在唯一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前，居高临下的欣赏着自己被砍头的尸体。

说起来，先前021给这具尸体编造的故事是什么来着？

不管是什么，她可是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尸体了。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尸体都认不出来呢？

“……”021沉默。

“其实我也没想过。”

“我小时候，爷爷奶奶总说弟弟是要给他们死后扛旗摔盆的。我总是想，这些事情我不能做吗？”

“我长大后，我爸妈他们总催着我去相亲要我结婚，他们说家里没有我的地方，说我不结婚以后死了都没人管我。可我死了，一具尸体而已，反正影响不到我，如果有被影响的活人，我想他们很愿意处理我的尸体。”

021景佳人：“你死在这个世界，不会影响到活人。”

“可我后来想过我的尸体要怎么处理。我想烧成灰，制成漂亮的宝石，可以镶嵌在高塔上，也可以被鸟类衔去装饰它们的窝，在高高的树枝上。如果没有人帮我的骨灰烧成宝石，也可以随手一撒，风去哪我去哪儿。”

“你要烧了我们吗？”

“是的，别担心，我会将我们制成宝石，达成‘永恒’。”

“……”

“所以，可以告诉我，我的头被你们放在哪里了吗？”

021景佳人毫不怀疑，如果对方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这片精神海会在瞬间撕碎自己残破的精神体，吞噬她，获得对方想要的答案。

“你都知道了？”显然这是一句废话。

景佳人也有耐心等她拖延时间，“我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她歪了歪头，看着地板上躺着的原属于自己的身体，没有头，脖间有一朵红色的花，像是美丽的装饰，除此之外，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畸变。

“不好骗吗？”021景佳人反问：“0399和系统只是几句话就把你骗来了这个世界，你的父母给你一点微末的温情，你就为他们的家任劳任怨奉献己身，你从前的朋友带你玩半天，你就能对他们掏心掏肺。”

景佳人叹了一口气，今天她叹了好多次气，会把她的好运气叹走的。

“我只是以为大家都有不撒谎不欺骗的真诚品质，谁知道人有多面心会多变，我真情实意，他们以我取乐。做人好难，做人为什么要那么复杂？比我的物理题还要难，起码物理题还能套用公式，大家却都不按做人的道理来做人。”

“人是从来被条条框框约束的物种，大家都在自由生长，只有你套用模板。”

“没关系，上个模板不好用，我现在不是换了另一个了吗，这下应该和大家一样了吧？”

真诚人设被糟蹋，所以就换成虚伪做作的人设了吗？

可是，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那个真诚的03景佳人，是什么时候褪去天真愚蠢，成为眼前这个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的神经病？

在她死去时？

在她被欺骗时？

是被人鱼杀死，被千金和系统欺骗？

还是在更往前的时间，在她还在03世界时，在她对父母一次次的失望中？

在她的朋友都与她分道扬镳再无联系？

还是在那个寒冷的冬雪夜，在热闹的除夕夜？

像是知道021景佳人在想什么，景佳人笑眯眯的肯定她的怀疑。

“没错哦，是在那两个晚上，一天两夜，令我大彻大悟。”

与其说是大彻大悟，不如说是觉醒。

比她的话要夸张的是她脸上的笑意，她放声大笑，积蓄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倾泻的对象和时机。

天知道，她有多想告诉别人这一切。

告诉别人她的父母蓄意谋杀她。

告诉别人冬天的雪、冬天的夜真的好冷好冷。

告诉别人高烧的时候她整个人飘飘然，身体和灵魂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那时候是多么期盼死神的来临。

告诉别人那年的除夕夜她死去活来，硬是撑着一口气，拒绝了死神的邀请。

告诉别人她要学着那些影视剧中装傻装失忆才能安稳活到现在。

告诉别人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演戏，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千金和系统，甚至是系统安装在她身上的监控程序。

她笑出眼泪来。

千言万语，所有情绪，糅杂成一句话：

“我还活着，我很高兴。”

除我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存在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又为：

不会演戏的系统不是合格二五仔。

不会演戏的boss不是良好邪神预备役。

不会演戏的精神体不是优秀谍中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