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生生把人从死线上拉了回来，小男孩被扎成个刺猬，心跳呼吸终于稳定恢复。老妪脱力跌坐到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要给华决明赔罪，依旧是被秦珂按回去，不过这一次是开口安抚。

华决明把药给孩子灌下去，休息了片刻，等到老妪情绪稳定下来，才跟她说明调养的治疗方法。

暗处之人向上传达：她当真是有些本事的，本以为不用动手了，这都能救回来。可惜无法根治，若能根治，您用上直接出关，哪还需要这么麻烦。

神念传回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依旧听得出一股漠然味道：“休要懈怠，夜长梦多，等高望被引来立刻便动手。”

高望此刻正在赶往三山岛的路上，从李蝉衣处听闻华决明又在萍水义诊凡人求名就气不打一处来，直说要亲自看看她有什么本事。他向来鲁莽易怒，没想到李蝉衣如何在几个时辰内得知华决明在三山岛接下小小一例凡人病症，也没想到平日里围在身边的小喽啰们怎么都被安排了事务，总之是孤身一人全速御剑，抵达了三山的万通分堂。

高望向来架子大，习惯了前呼后拥，此刻虽然只有自己一人，向万通堂问询时也照样嚷得半条街都听见了。

“小爷这便去看看她有什么能耐，同她比试一二，哼，那凡户倒是有福气。”高望放出话来，待他一走，数个捧着百晓晶牒的人立刻围住了堂内接待修士。他们是百晓生的耳目，修为不高，但对热闹事的嗅觉是一等一的灵敏。

小院偏僻，高望迷路两次才寻到正确的方向，暗中跟随之人急的恨不能出去给他带路，咬牙切齿道：“高盟主怎么会养出个这么蠢的孙子。”

“他若不是这么蠢，此局之人选还真不好找。”

半晌过后，高望终于踏入破旧的院落，在院中炼体的诸葛扬揉揉眼睛，确认是渡口挑事那人没错，大喝一声：“小崽子还敢出现，来此作甚！”

闻声出来的秦珂看到高望，直接拔剑上步，要给他点苦头尝尝。高望自知不是她对手，祭出一道中品防护符箓挡住，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杀不了我，今日我也不是来与你们斗法的。”

“华决明在哪儿，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分真本事，能骑到我头上来。”高望骨子里欺软怕硬，渡口对阵落了下风，对他们的敌意反而下降，但心中依旧不服，一定要探究清楚。

杀又杀不得，打击打击他让他以后绕路走最好，陈危在门口抱臂嘲讽道：“真不知道你是装瞎还是真瞎，统共就这么一间屋子，她还能在哪儿？”高望气鼓鼓地上前去，进门想要趁势狠狠撞一下陈危，却被陈危预判到，肩膀撞空，踉跄几步直接冲到了屋中床前。

华决明早听到外面的动静，看着高望有些无语，但想了想突然起身挑衅道：“要看看吗？你可能治得好他？”高望不甘示弱，伸手便按住了床上男孩的脉门。昏迷了许久的男孩恰好在此刻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扯着沙哑的嗓子急道：“不要、不要治我……那个姐姐呢？”

华决明只当他是因为发病太过痛苦，刚要出言安抚，守在床头的老妪一把抱住了男孩，哀嚎道：“我的儿，你总算醒过来了。”男孩极其短暂地恍惚了一下，有些忘记原本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叫了声奶奶。

“松手，安静点！”高望斥道，“你们这样我怎么诊脉。”

老妪忙不迭松开手，这一次男孩乖乖躺着，没有再出声。高望只摸了几息便撒开手，睨着华决明道：“肉体凡胎，天生心脉不足，如何治，莫不是要用什么邪法？”

与他们一墙之隔隐在屋外的耳目一边留意他们对话，一边传音请示道：“尊者，何时动手？”

“此刻。”

掌心的魂符轻轻捏出一条裂缝，屋中响起孩童凄厉的痛呼。华决明大惊失色，怎么会突然之间又发作得如此厉害？手腕一翻，即将施针前催动破障之眼扫视男孩，心脏狂跳，连神魂都不稳了。华决明的视线反复扫过男孩的头部，试图找到神魂震荡的缘由，却在经过他眼睛时感到一种极其微妙的熟悉感。

非常细微，近乎于无，但华决明确信这是她曾接触过的气息。

眼睛……眼睛！

华决明手脚一片冰凉，那是她仔仔细细治疗过的人的气息——是王式开的眼睛。

瞬间回忆起很多细节，仔细想来精神状态恍惚的男孩，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的高望，甚至是刚踏入此处时陈危说过的感觉不好。这是个局，可接下来是什么谋划，恐怕是让这孩子死在自己手下。

短短一息之间心思千回百转，华决明当机立断，传音大喊了一声走，直接遁光闪到了屋外。秦珂三人不明状况，但立刻依言执行，只可惜在高阶修士眼中还是慢动作，华决明眼看着那老妪挺直了身板，双手飞快结印，随即一道无形的禁锢压制了遁光之术。

“她怎么突然发现……”耳目话未说完，神念已然降临，黑衣人眼中流露出冷漠的杀意，一飞冲天，手中剑直直冲着华决明而去。恐怖的威压让华决明根本没考虑自行抵挡，直接取出临下山前杜钰给她的保命法宝。法宝能抵挡合体尊者一击，黑衣人的剑跟华决明的法宝一起开裂，下方的高望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扭头往反方向跑，黑衣人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回身一掌击在高望后心。

华决明看到他招式如坠冰窟，是她在渡口使过的那一式，出自古战场秘境仅有她在修习的青龙风掌。

“快走！”陈危身前不知名灵宝飞速旋转，消解了一部分禁锢。华决明遁光离开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黑衣人右手紧紧一握，床上的小男孩血肉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副骨架，还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下。

黑衣人实在恼火，原本这个为她量身定制的局天衣无缝，医修治死凡人无所谓，惹上了剔骨案的嫌疑也不算是死局，但若是再加上杀害了目击此事的高望，就完全有了执法的由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发现端倪，让他不得不做出立刻斩杀的决定，可惜神念降临使用的时间非常有限，威力也大打折扣，一击不中，只能退而求其次执行原计划。

一想到她同时发现了眼和骨就头痛，感受到力量在不受控制地剥离，黑衣人凝神静气，调用剩余的灵力，将现场布置成了计划中的模样。

华决明全速向北逃亡，即将有一个多大的屎盆子要扣到自己脑袋上可想而知，她要尽快返回师门。神农域和雾域相邻，离开萍水斜穿过方圆便能望见岐黄山脉。

“渡口被封了。”秦珂目力最佳，遥遥看到已经严防死守的渡口，空中隐隐有灵力波动，显然是针对飞行灵兽的。华决明按了按因为过速疾飞隐隐作痛的胸口，果然如此，既然设了局，后续的追捕自然也安排好了。

“方圆州到百草洞天的路定然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说不定会直接对上那个黑衣人。”诸葛扬语气难得沉稳下来，锐利的鹰目扫视一周，向三人交待道：“不能直接往百草洞天去了，一会儿过去之后你们沿着方圆州外围向西去，从照影崖绕路走丹心，彼时你师门应当接应得上。”

“我们？”华决明愣了一下，诸葛扬唤出嘎嘎，“我从空中强突吸引注意力，你们趁机潜海过渡口，放心，他们的目标是你，不用担心老头子！”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时诸葛扬已经骑在嘎嘎背上升空，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全力抓住这个机会，秦珂扯着两人纵身入海。

渡口众人原本就预判他们会从空中强突，诸葛扬使了些障眼法，一群人上去把天鹅团团围住才发现不对。而此时华决明三人已经顺利上岸，凭借对方圆州的熟悉程度，捡荒无人烟之路西行，直到临近照影崖边界，丹田灵气告竭，不得不停下来恢复一二。

华决明深吸了几口气，从储物戒中取出百晓晶牒来，长时间的逃亡中最初的慌乱紧张已经散去，甚至还能自嘲：“猜猜我现在多少条罪名？”

秦珂担心她受不了，从她手里抢过来。百晓晶牒一点亮，血红的六个大字就映入眼帘：告九域通缉令。

华决明，萍水三山岛剔骨案凶手，杀害目击者回春盟高望，证据确凿。另有无间鬼城王氏家主曾受治眼疾，现双目失明，自称为毒医所害。如此再加一罪，华决明疑似以接诊、义诊之名试用邪法，行残害之事，望各域协助追捕。

“王式开！”秦珂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好一个贱人！”

华决明苦笑一声，什么叫屋漏偏逢连阴雨，王式开那双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眼睛，还真到了该掉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