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凭在诡异的氛围中退出去，牢牢关上了门。华决明抱臂盯着伏昭：“你答得倒是又快又准。”

伏昭慢吞吞一点一点把刀塞回刀鞘，华决明上前两步，按住他的手，故意问道：“如果是你，会像韩凭这般吗？”

“胡说什么。”伏昭轻斥了一句，“没有这种可能。”

没有什么可能，斩情根还是结道侣啊？

“你是不是怕……”华决明说了半句，忽然又有些赌气不想说了，背过身去，“算了，我要休息了。”

伏昭心中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好，你好好休息。”

华决明听着房门关好的声音才回头看看，飞身扑到床铺上，一边想齐云娘的心理疏导要从什么切入点去做，一边想着难不成真没什么办法能化解业火反噬吗？迷迷糊糊想了许久，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来寻义诊的更多了些，还额外有一个从医馆紧急挪过来的，鱼骨卡喉，灌了好几种液体才顺下去。百忙之中有齐家仆从来报，说云娘看起来缓和了许多，现在已经清醒过来。

华决明跟过去查房，隔壁的“住院部”目前只收入了两个人，云娘和另一个续骨患者一人一半，空间很宽敞。

华决明昨日开的那副药并非凡品，药效自然惊人。生理上的衰竭悬崖勒马，晨间又输了一次液之后，云娘已经能自行靠坐在床头。

面上瞧着终于有了几分阳间气色，华决明按例诊脉，修改药方减少了数味药量，交给齐家人叮嘱尽快煎制。云娘知晓是眼前少女让自己起死回生，她性子柔顺，虽觉了无生趣，但还是开口谢过医师救命恩德。

“多谢……”华决明眼看着她一句话没说完就扑簌簌掉下泪来，立在一旁的齐老二愁容满面，急道：“刚有好转，可莫要伤心，莫要再哭了。”

华决明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病中莫名的难过之情会如影随形，哭泣难以自控，此刻没有完全自我封闭拒绝交流已经是好消息了。

“云娘。”华决明叫了她一声，云娘一抬头，两颗药丸就塞进了嘴里，华决明顺势轻抬她下巴，确认她喉头滚动将赶制的抗抑郁药咽下去才撤手，鼓励道：“不要怕，只是生病而已。好好吃药，你会好起来的。”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立竿见影指的是对比调理汤药，此刻当即让她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的。华决明详细交代了陪护之人，挑选出一个看着机灵的跟她去学认穴位。

仆从身后还缀了根小尾巴，一同跟进了诊室，等到华决明落座准备教学时，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来：“神仙姐姐，祖父说学了这个可以帮姑姑好起来，我也可以学吗？”

华决明一低头，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眨着溜圆的眼睛，一脸严肃。不管是样貌还是表情都让她想起小师妹洛宝丹来，不由得心生好感。

“可以啊。”华决明应承一声，但手中的穴位图还是更多偏向仆从的方向。先把六个穴位指了一遍，随后详细说明具体的位置。

“先看手上阴心经上这个，手腕内侧这道叫腕横纹，顺着小指和无名指往下，相对于靠近小指腕横纹的位置就是……”

“神门穴。”小丫头脆生生抢答道。

“你怎么知道？”华决明愣住，小丫头仰起脸来，反问道：“神仙姐姐刚才不是指过一遍了吗？”

记性有这么好？华决明点点前臂掌侧，腕横纹上两寸位置，这是心包经的内关穴。

小丫头读懂华决明考教的意思，不仅说出内关二字，还上前在图中指出了余下的太冲、合谷、涌泉和三阴交四个穴位。

华决明正色起来，问她：“你想不想再多学些？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本就因为看着快要像祖母一样再也醒不过来的姑姑一夜之间好起来对华决明生出崇敬之心，此刻闻声眼睛一亮，重重点了头大声道：“我叫秀秀！”

“好，秀秀。”华决明蹲下来，拍拍女孩单薄的肩膀，“我会同你祖父说，在我离开鹤归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

华决明待完善的方案有了新的思路，原本打算离开之前能让齐云娘进入一个稳定的阶段就算成功。但现在或许她可以给一位很有天赋的医生打下基础，她不会一直留在鹤归，但总有人会留在这里。

抗抑郁药物在七日后逐渐起效，配合针灸按摩多种手段，齐云娘在久违的平静之中状态一日日缓慢地恢复起来。古代孩童大都早慧，秀秀对华决明传授的心理关怀概念理解良好，华决明不能再满意，秀秀不仅有超凡的记忆力，还有个格外灵敏的鼻子，辨识药性学习药量增减时事半功倍。

“唯一可惜的是这孩子没有灵根，否则你便能带回门中了。”诸葛扬替华决明感慨。

伏昭几人也表示认同，唯有华决明摇摇头，“可惜也不可惜，修士眼中只有道法，反而多些秀秀，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昨夜伏昭收到了万通堂的消息，那桩剔骨悬案似乎有了新的线索，他即刻便要动身。”华决明话锋一转：“刚好我们在鹤归也停留够久了，虽然路线不同，但也一起动身去往别处吧，如何？”

秦珂直接打了个响指，众人面前出现一副灵力勾勒的简易地图。秦珂朗声道：“我和扬叔抽空简单探了探路，接下来想去哪儿？”

诸葛扬颇为得意地叉起腰来，“我和秦丫头一起，这地图能看得懂了吧。”陈危笑眯眯地开口：“这张看起来像是人画的了。”

“死小子！”诸葛扬抬手要打，陈危早闪身到几丈开外。华决明直接忽略他们俩，操纵灵气从鹤归绕着无间鬼城顺时针画了个圈，跟秦珂敲定：“我们就这么走。”

鹤归城中经华决明之手治愈沉疴的不是小数目，被起死回生的几家更是感激涕零，义诊到中后期也出现了颇多义工。华决明没有公布准备离开的消息，只知会了秀秀，齐云娘的状态已经非常稳定，往后在秀秀的成长中可能会有痊愈的可能。华决明始终没有跟秀秀执行严苛的师徒之礼，只说医道广阔，跟她所闻所学的一切都可以外传，不必拘泥于师徒。

一行五人趁夜悄无声息地出了城，伏昭很快跟他们分道，往剑宗辖下照影崖方向去。华决明则按计划行进，去了鹤归东南方向的一座城池，没想到的是抵达不过几日，竟有修士上门求医。华决明这才知道，原来停留在鹤归的时间里，她治愈了王氏家主眼疾的事迹终于冲出鬼城走向雾域，已经有人主动通过万通堂指名请她出手。

华决明诸事随缘，遇上了便医几例，时不时开开义诊，如此走走停停，有挚友相伴在侧，四季也匆匆而过。足迹粗略走遍方圆州，几人终于去往更南方，准备踏入宗门林立，以乱中有序无尽繁华著称的萍水。

整个萍水独立于南面的海域之上，常规进入的方法有且只有一种，便是从方圆州渡口乘坐灵舟直达萍水渡口，需要支付极其高昂的船费。得知具体价格的时候，华决明一度认为雾域的富庶跟这笔堪称抢劫的过道费密不可分。

四人当机立断决定偷渡，在雾域厮混一年之久，华决明充分了解到这块地盘上没有王法，而全域中心的萍水更是将这一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试图使用各种手段偷渡的人比老实坐船的人多得多，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他们一般能使用嘎嘎这种飞行灵兽作弊，只能赌趁乱浑水摸鱼。负责港口安保的是万象阁弟子，人数有限，偷渡人群将默契地在子夜时分集体出发，冲过去便冲过去了，被抓到了就算倒霉。

贵为地阶灵兽的嘎嘎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从高度上就跟大队人马拉开距离，疾速穿过一骑绝尘飞抵了港口。港口立着块巨大的黑石，上面深深凿出“萍水相逢”四个大字，华决明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半天还是秦珂一拍手，“是遥墙春城的黑市拍卖行，挂的匾就是这四个字。”华决明恍然大悟，还记得传闻说黑市的幕后之主是位雾域尊者，这便对上了。

“速速拦住入港的那四人！”背后传来急促的声音，数柄长枪交叉成墙，距离上岸一步之遥，华决明几人被拦了下来。陈危冷脸：“就一天出门没算卦就这么倒霉吗，后面那么多人不抓非要抓我们。”

华决明有点心疼偷渡被捕要被罚的灵石数目，没想到从岸上下来的一行人直直走到了自己面前，为首那人抱臂问道：“你就是华决明？”

华决明愕然抬头，问话的男人年纪轻轻，头戴高冠神色倨傲，衣襟和袖口上都绣着翠绿的柳叶纹样——这是回春盟的衣饰。

原来不是冲着抓偷渡来的，这是冲着自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