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诸葛扬，华决明三人都是第一次踏入无间鬼城。苍古大陆各域特色鲜明，大型州府确实担得起各有千秋四个字，而无间鬼城不仅名字听着可怖，城中排布也是华决明见闻中最奇怪的。

她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但陈危说得出来，眉头拧出一个扭曲的“川”字，碎碎念道：“一城州府居然放弃了坐北朝南的轴线，退一步讲若只是轴线也就罢了，正常的风水格局应当是负阴抱阳，后有主峰来龙，左右有次峰，左辅右弼。城门对向水流，背山面水，最好水的那一面还有对景山，如此山水环抱，才是正顺的格局。”

华决明分辨了一下方向，按照陈危所述对照了一下，随后便发现无间鬼城选址之处有山有水，并非是没有条件，而是筑城者故意在倒反天罡，逆着去建。

抱阳负阴，背水面山，难怪阴气旺盛，连天色看起来都郁郁沉沉的。若是对比一下印象中的遥墙春城，鬼城之名再妥帖不过。

“这样彻底反过来，有什么功效？”秦珂试着快速调动运转灵气，似乎没什么影响，扭头看向陈危，“你要不要算算？”

“不必不必。”诸葛扬得意地开口：“反过来的功效就是对鬼修魔修有颇多助益，普通修士嘛，除了会感觉阴森森的，倒也没什么别的坏处。”

“比较倒霉的是无法抵御阴邪入体的凡人，所以方圆是唯一一个凡人不聚居在州府的州。你们在这街上看到的，除了修士就是身具灵根等着求仙问道的。”

“我想起来了。”秦珂发出了然的声音，“差点忘了这是罗刹神殿的地盘，无间鬼城一殿双宗三氏族，六中有四都是诡道，这便说得通了。”

“鬼道？”华决明追问：“鬼修不是说很少吗？”

陈危狐疑道：“从秘境回宗门之后你该不会还不读书吧？”

重温了下上学时被班主任点名的僵直感，华决明避开他视线，“还是，读了一些的……嗯。”

眼看陈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一秒就要提问，秦珂抢先解围：“是玄奇诡谲之道的诡道，不是钟慈那个鬼道。”

华决明恍然大悟，连声附和：“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刚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诸葛扬也帮腔，“决明既然先选择了王氏的单子，自然是知晓三氏族地位的。”

“这王氏府邸不就近在眼前了嘛。”诸葛扬指向长街尽头的高门大院，几人一路闲谈行进，不知不觉竟已抵达了王氏住处。

秦珂上前叫门，开门的是个刚束发的半大小子。秦珂四人都没穿宗门法袍，那门童起初用鼻孔看人，等留意到秦珂佩剑上的剑穗时才转变态度，听完来意查看过华决明手中对牌，才露出笑容来请他们进门。

门童只将他们带到外院大堂，请他们稍坐，有侍女送上来灵饮，退出去前点起了堂中烛火。华决明正奇怪大白天为何点灯，没想到大门一关，堂中光线骤暗，华决明到窗棂边，发现窗纸并不透光，效果堪比强力遮光窗帘。

秦珂在屋中踱了一圈，思索道：“王氏宗族修的是诡谲八道之轮回道，功法与鬼修有相似之处，但没听说需要避光，怎么把会客之地弄成这样？”

“王氏家主……”华决明回忆了一下万通堂展出的“挂号单”，“名为王式开，病症是眼疾，大概率是他见不得光。”

眼疾的具体状况没有展开描述，对光线敏感的话，排除比较轻的视疲劳干眼症，可能是罹患严重的结膜炎角膜炎。华决明如此想着，堂后传来重物挪动的动静，回头一看，靠墙的屏风缓缓拉开，露出一方通道，走出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来。

“如此待客惊扰诸位，容我先行告罪。”小童仪态极为得体地施礼，又徐徐说道：“在下王氏家主长子王书达，家父病情近日有所加重，不得已做此番布置，还请医师担待。”

华决明勉强笑了下说无妨，轮回道颇为神秘，华决明对此的了解仅限于此道中人能使身躯状态回到过去，此时此刻亲耳听到成熟稳重的青年声线从稚童口中发出多少有些恐怖。

王书达也露出个客气的微笑，展现在幼童脸上有些别扭，华决明又听他说道：“事先要说的是，家父的眼疾状况事关重大，不论能否治愈，诸位都不能将具体情况外传，要以心魔誓为凭。”

这倒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保护病患隐私，他不提华决明也不会外传的。掏出神农门设计的霸王条款，把这一条加进去递给王书达，面对这种陌生的地方势力，华决明准备严格执行门规，公事公办。

前期工作全部做完，王书达返回屏风后的通道中，半柱香后，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来。华决明判断不出他修为，向诸葛扬看去，诸葛扬手指点了点自己，又打了个向上的手势。比扬叔修为高，他是出窍修士。

王式开简单寒暄几句，坐下来将头转向华决明的方向，如今他双目已经彻底不能视物，只能靠听声辨形和灵识感应确定位置。

华决明上前查看，在看眼球之前就先发现了肌无力上睑下垂，眼皮软塌塌耷拉着，华决明伸手拨开，看到一对症状堆叠状况惨烈的老年眼球。双眼都严重充血，眼白几乎完全是一片血红色，基础炎症、出血性眼病是板上钉钉了，华决明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视物状况如何，这样看得清吗？”

王式开摇头，“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感觉是视网膜脱落，华决明凝神细看，借助破障之眼做眼底检查。发炎的静脉之外眼底一片不规则的黄斑，黄斑出血、视网膜出血和玻璃体积血占了个大全套。华决明微微蹙眉，眼科医生是一个单独的高精度领域，修复视网膜的手术她当然不会做，只能应用一些中医擅长的眼疾治疗手段，先帮他解决出血和上睑下垂的问题。

“彻底失明之前，应该有目力下降，看东西变形，有大片黑影或者漂浮物时不时出现，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

“我的目力一直以来都不佳，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你说的那些出现之后，几月间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直以来？华决明摸摸下巴，那就是近视加深，最后高度近视引起视网膜脱落，可修士怎么会近视？

“眼睛受过什么外伤吗？”华决明提问，随即又想到一种可能性：“幼时引气入体前或是刚刚开始修炼，可有过度用眼？”

王式开握着圈椅侧边的手略微缩紧，哑声道：“没有。”

华决明在急诊熬出来的察言观色让她捕捉到了这点异样，最烦病人隐瞒病情，华决明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几种情况都没有？”

看到父亲又要摇头，侍候在一旁的王书达抢答道：“引气入体之后，灵气过度冲刷双目算是吗？”

“书达！”王式开骤然怒喝一声，王书达却不怕，语声坚定：“父亲，这位医师的判断和推测皆准，医术远超从前那些，我们如实相告，也许还有机会治愈。”

王式开长叹一声，心道如何能如实相告，沉默片刻，又抱着点希冀问道：“老朽可还有复明的可能吗？”

出窍修士能够断肢复生，但想要眼珠这种更精密的器官至少要再跨一个大境界，目前这对有没有办法挽救她也下不了定论。

“多症叠加，我先治疗其他的。”华决明拢起衣袖，取来针包，打算先帮患者把眼睛正常睁开再说。眼睑肌无力本质是神经麻痹导致的，疏通经络是个长期疗程，但在这里不是。华决明直接看穴下针，操控一缕细如针尖的灵气，暴力刺开淤塞的穴位。

王式开没想到这几针会如此之痛，但医师眼疾手快，在他哀嚎着不受控制地甩头之前就撤了针。王式开眨眨眼，虽然看不见，但他已经能控制这两片许久抬不起来的眼皮了。

华决明在他激动之前打断施法：“刚扎完效果立竿见影，会反弹，隔天还要再扎，三次结束。”

“眼底出血的症状我会同时治疗，早就过了出血初期，凉血止血的方法用不了，我会用活血化瘀的药材促进吸收，痛是正常的，不必担忧。”华决明照例交代注意事项，最后说：“至于复明的办法，我暂时只有个思路，等前面这些治疗完毕再说。”

王氏父子自然应承，王书达安排好上房亲自将几人送过去。房门一关，陈危当即掏出卦盘，手上掐出残影，飞快算了起来。

华决明呆住，“这是在做什么？”

诸葛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可知透露了过度用眼发生在引气入体之后不久的消息，王式开为何发怒？”

秦珂跟华决明一样疑惑，“为何？”

“轮回道的关键是回溯，看他儿子的年纪，王式开现在的年纪不该是如今的状态。他绝对在以伤身的代价走轮回，而我们知晓了‘起点’，精于命理算法者，便能推出他回溯的次数。”

作者有话要说：伏昭：我们接吻的时候会觉得紧张吗？

华决明：不紧张，很开心

伏昭：那在什么时候最紧张呢？

华决明：你在宗门到底读不读书？你该不会还不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