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慕拉有些无奈，抬手敲敲桌面，对萨姆道：“你给我坐正起来，这事……倒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萨姆依言直起身，沉默着，目光仍旧有些躲闪。

“我和你同步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这是一句普通的，项目会议的常用开场白，让萨姆有了那么一丝日常的真实感。

毕竟今天的遭遇确实堪称魔幻。

百慕拉拿出一块平板，点开备忘录页面，看了一眼上边的内容，说道：“今天上午，管理员和星团评议会达成了协议，小城将加入星团评议会，而管理员也将在星团评议会的最高议会中担任议长一职……预计在本月，或者下个月完成一应流程。”

萨姆先是一愣，然后，默默地点了下头。

果然，小城一直遗世独立是不可能的。

在桌面下，他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心里完全没了主意。

如果小城也落入了星团评议会手中，成了星团评议会的附庸，那……他们这些好不容易从星团评议会的魔爪中逃脱的人……又能，躲去哪儿呢？

“作为协议方，小城确实有义务配合星团评议会的工作。”

萨姆先是心下一沉，接着，就敏锐地察觉了其中的异样。

虽然利匹亚主管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正经，似乎是要顺从星团评议会的意志把他给交出去的意思，但萨姆总觉得主管先生那平直无波的语气里夹带着些微妙的阴阳怪气感……难道，是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于是，萨姆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不过，”果然，利匹亚主管先生说到了转折的地方，他略耸了耸肩，道：“这么大的事，该走的流程，该交的材料，像是说明函、文件、调查报告，该有的都得有吧？但他们就这样空着手直接就冲过来了，空口无凭的，就硬说你和恐怖分子有勾结，这怎么行呢？我们就算是想要配合也配合不了。”

“所以呢，我就叫他们先回去准备材料了，也不是小城不配合他们的工作，总得把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才行吧？”

萨姆一怔，接着，作为一名职场经验丰富的社畜，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主管先生说的这个所谓的“流程”，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完的。不是流程长，或者流程复杂，而是……

无视萨姆那一脸了然的神情，百慕拉接着道：“同时，我也和他们约定了，在此事有个结果之前，小城市政府将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这栋大楼一步。”

说着，百慕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门禁卡，那是之前安保部的队员将萨姆带走的时候，从萨姆脖子上拿走的门禁卡，也是他的工牌。

百慕拉把这张门禁卡放到了萨姆面前的桌面上。

“你的门禁卡，已经取消了一楼大门的出入权限。不影响你上班，只是，你不能离开这栋大楼，吃住都在大楼里解决吧。”

同为小城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两人都知道，管理员为了延长市政府工作人员的工作时长，早就将市政府大楼内的各种软装都拉满了。有提供精致餐点的食堂，也有装修豪华堪比酒店客房的休息室，就是一副不想让工作人员下班回家，恨不得叫他们一周七天都住在办公室里的模样。

萨姆看着眼前熟悉的门禁卡，眉头紧锁。

他已经没有余裕去质疑主管先生他们有没有权利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了，毕竟，安保部他们手里是有武器的，至少，在这栋小城市政府大楼里是实打实的暴力机关。

这是，要把他软禁在这里吗？

还不止。

就听利匹亚主管先生又接着说道：“还有，你的关系人，在这里列一下，名字，目前的所在，还有联系方式。”

说着，一张白纸，一支水笔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

萨姆看着那支水笔在桌面上划了个半圆，滚到了自己的面前，放在桌面下交握着的手，紧了紧。

注意到了他的紧绷，窝在他怀里的比格沃斯先生略微抬头，睁开了一只眼睛往上瞄，见萨姆完全没在意它，也只能闭眼躺了回去。

萨姆也没多在意怀里的小动静，只是抬眼看向百慕拉，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什么关系人。”

百慕拉笑了一声，看向手边的平板：“那，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移民小城时递交的资料……是以家庭为单位提交的，总计，有十二人。”

萨姆的身体都绷紧了，背后沁出了冷汗。

百慕拉接着明知故问：“十二人，也不是个小家庭了呢，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关系人吗？”

萨姆喉头一动，咽下了一口唾沫，仍旧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不认识他们……您应该也有所耳闻，有许多移民小城的新居民都是用这种方式‘凑单’，组成临时家庭，共用一份收入证明通过移民审核的。”

见他那副模样，百慕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于是说道：”那么我换个问法吧……有哪些人，如果，不幸落到星团评议会手里，被他们拿来要挟你，你会动摇……“

萨姆闻言，瞳孔就是一缩，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利匹亚主管先生话中的深意。

萨姆低头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白纸和水笔，又抬头与利匹亚主管先生对视。

“……可是，如果……”

萨姆的声音干涩，牙关打架，一时间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百慕拉却不再与他继续对视，而是起身去屏幕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纸杯，又去墙角的饮水机那儿接了杯水，然后递到了萨姆手边。

萨姆看了一眼那杯水，眼神有些发怔，接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拿到近前，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进嘴里。

温水顺着喉道淌下，略微安抚了紧绷的心弦。

百慕拉也不催萨姆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静地坐回到他的座位上，换了个不那么笔挺的坐姿，等待萨姆的下文。

萨姆握着纸杯，纸杯被他不自觉地捏得有些变形。

“……如果，如果，我把他们交给您，这……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还是用来威胁我的人质吗？

萨姆的声音微颤，还是利匹亚主管先生的话提醒了他，他一旦落笔，每一个写下的名字都是他的软肋和弱点，而利匹亚主管要他做的，就是自承弱点，并双手奉上。

“有区别啊。”

百慕拉轻笑了一声，坐起身来凑近桌面，道：“区别就是……你现在可是在我手里啊。

“我有把握能控制住你……他们确实是人质，而我也有不撕票的把握。你不要以为，小城市政府限制你的手段就只有那张门禁卡。大概，我也没什么撕票的机会。”

还有……别的手段吗？

萨姆的目光游移，脑内正天人交战着。

写，还是不写？

或者，他能逃跑吗？

但，利匹亚主管先生也说了，不止“门禁”这一种限制他行动的手段，也不知道这是利匹亚主管先生的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如果不跑，那么自己还能“照常上班”，但如果自己试图逃跑又不幸撞上了除了门禁以外的限制措施而失败，那恐怕，从此往后就不会有如此宽容的待遇了……

萨姆权衡着，脑门上也急出了汗，盯着眼前的纸和币，如同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也是在这个时候，就听利匹亚主管先生接着说道：

“……你要相信，这完全是出于我们的善意，如果你不接受，我也无所谓，倒还省了我一桩事。”

“无非是，我做些安排，更严格地控制你的消息渠道，让你无法得知外面那些‘关系者’的情况。就算星团评议会挟持了他们，也无法联系你。”

萨姆：“……”

长久的沉默之后，百慕拉察觉到眼前这个宇宙人身上紧绷着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

他开口了，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做？如果，我把他们……”

百慕拉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有准备：“我打算把他们都安置到北区一村的六号楼内，集中监视居住吧。六号楼是科特队和市政府工作人员的宿舍楼，楼里原本就布置有安保力量，比较方便。

“还有，需要外出的活动都暂停，包括上学和上班，市政府会出面与学校和工作单位协调，不必担心。

“生活物资也由我们的人员负责提供，总之，在尘埃落定之前都别出门了，街上可没有小区里安全。”

萨姆听着前半段，还在感慨主管先生样样想得周到，可听到后半段，心又揪了起来。

尘埃落定……

如果，利匹亚主管先生所谓的“尘埃落定”，是指小城市政府与星团评议会斡旋出了个“把他们都交出去”的结果，那，他们……到时候，除了束手待毙，引颈就戮，还能做什么呢？

百慕拉见萨姆拿起笔，笔尖戳在白纸上，愣是没半点动静，心下不由怅然，于是就站起了身，绕过会议桌走到了萨姆身后，俯下身，轻声在他耳边道。

“……阿达德在为我们工作。”

萨姆霍然瞪大了眼。

“你就是他交给我们的‘人质’，是他会好好为我们工作的‘保证’。”

说完，百慕拉直起身，又绕了回去，坐回原位，直视着萨姆那双眼睛，说道：

“写吧。”

愣了许久，萨姆才反应了过来，他缓缓地呼出了口气，目光下移，落在眼前的白纸之上。

——你们的安危与星团评议会、小城市政府都无关，而全系于那一人身上。

——如果你真的相信他……

萨姆重重地落笔，在白纸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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