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草木遮掩,她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团黑影。趁几人不注意,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土朝空中扬去,接着大喊一声:“看我穿心毒散!”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进包围圈。趁几人捂嘴扭头避毒,抓住中间那人便跑。
密林中枝杈交错,漆黑难辨,云胡精神紧张,死死抓住男人手腕不放。呼呼的打斗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不对劲!
脑中忽地划过一道闪电,云胡下意识回头,待看清所抓之人后不由大惊失色。
直播间里早开了锅——
【主播快松手!】
【主播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些啥?】
【咱们主播怕不是个傻子吧??】
此刻的云胡哪顾得上看直播间,她一拳挥到男人脸上,失声吼道:“你谁啊?!”
可怜这山匪,本来和裴稷缠斗就累得够呛,胸口受了一掌,腰上还中了一刀。之后又被云胡所谓的毒药撒一脸,眼睛都未睁开就被拖着跑。
他步伐不及云胡快,甩又甩不脱,一路被拖着踉踉跄跄,几番撞到斜出的树枝、山石、刺棘,已被折腾的满身鲜血,胸肺俱疼,正头晕脑胀之际,又被人迎面一拳,还被问是谁。
山匪:我tm还没问你谁呢!
云胡一拳把人打倒,惊慌之下顾不上手疼,随手摸起一块石头就咣咣砸了过去。
“让你吓我!”
“让你吓我!”
她一边骂一边砸,因惊恐手上用了蛮劲,几下子下去那匪人便没了声息。云胡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地下,脑门上全是汗,她刚抬手要抹,手腕忽地被人抓住。
她一惊,下意识挣扎,然后就听见一个极低的声音飞速道:“是我。”
来人血腥味极重,但云胡还是嗅到了那股特殊的药香。男人呼吸声起起伏伏,腕上的掌心温热有力,像一剂定心丸舒缓了云胡紧绷的神经。
云胡一不是江湖中人,二不会武功,遇到山匪打劫跑是正常。蝼蚁尚且求生,何况是人?
这世上,背信弃义者多,侠肝义胆者少。见惯了各种背叛陷害的裴稷,完全没料到云胡会再折回来。
听见那句“穿心毒散”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凝神分辨,就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扯着一彪形大汉跳进了灌木林。
裴稷:“……”
众山匪:“……”
裴稷无语,余下三个山匪更加无语!
山匪们使的这个叫阵法做“四人蚍蜉阵”,顾名思义须得四人配合。他们单打独斗不是裴稷对手,但四人合阵就威力大增,就是虎豹熊罴也休想闯出去。
裴稷第一次遇见这个阵法,被困多时都无法找到破绽,好几次硬闯不成反倒挨了几刀。这么一来,猖狂的山匪更加洋洋得意起来——
慢慢玩,反正人跑不掉。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逃跑了的云胡会折返回来,还一顿瞎搅合。虽说没能直接救走裴稷,但却误打误撞破了他们的“四人蚍蜉阵”。
四人缺了一人,剩下三个匪武力值极速下降,和直接救走也没啥区别!
都没搞清楚云胡意图的裴稷和山匪们面面相觑,风中凌乱。还是裴稷率先反应过来,虚晃几招跳进密林,又顺着声音寻得云胡。
月升东山,清冷地照着茫茫峻岭。裴稷拉着云胡在密林深处一前一后疾行,如同两只迅疾的猎豹。
他原本还顾忌云胡瘦弱特意放慢速度,没想到这小道童脚上功夫极好,即便他故意加速仍能跟得上。
裴稷混迹江湖多年,轻功能与他比肩者罕有。他再一观察,这才发现这个小道童……
不简单!
绝不是普通道童!
前面的裴稷暗暗吃惊,他不知道的是后面的云胡已然累成了狗。
两侧树枝疾速向后,时不时划过云胡面颊、耳廓、肩膀、手背!
终于体会到刚刚那山匪的绝望了!
山石嶙峋,路途难行。此刻的云胡完全是凭着一股本能,生怕自己一个踉跄落得刚刚那山匪下场。
真是生命不息报应不爽,这大概就是对她拖死那山匪的惩罚!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的裴稷终于停下。这一停云胡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她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穿着粗气,心跳快得不像自己的。
再看裴稷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是血,弯着腰靠在一块巨石旁,也在大口呼吸。
山林静谧,林子里漏下疏疏月光,两个人一站一坐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凄凉的秋风从二人之间吹过,月亮无声地从一棵树稍移到另一颗树梢。直播间一直不消停,她也没心思看,反正现在也不是名场面,干脆不理。
“你是松云观的?”
一股血腥味袭来,云胡抬头就见裴稷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松云观是北祁山上一处小道观,人数不多,均为乾道(男道士)。据说松云观曾经香火旺盛,无数人长途跋涉前来求神做法,只是那种盛况云胡没见到,她穿来时道观就已经败落。
云胡没说话,警惕地盯着他以防再有把匕首冷不丁架到自己脖子上。
“你既懂得游龙步法,想来和长虚道长关系匪浅?”裴稷再问,看见她防备的姿态,轻轻一笑:“放心,我和你们松云观无冤无仇。”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仇她也没力气逃了。
“长虚道长是我师父。”云胡放下心来,借着月光瞧见他伤口血流不止,应是伤口颇深。
“疼吗?”她问。
从她的角度,圆月就在他头顶,盈盈清辉从他耳侧洒下。
裴稷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不疼。”
云胡点点头,心想不疼才怪。不过疼也没办法,她口袋里的那点止疼药对他的伤来说根本不顶用。
“你说道观破落只剩你与师兄二人,那你师父身在何处?”
“师父长年远游,行踪不定。”
话毕裴稷又沉默了,好半天才问,“那,你能找到你师父吗?”他语气里带着一分小心,两分希冀,可惜云胡这会儿正累地烦躁,一点儿没听出来。
“不能!”
躲都来不及,谁要去找那疯老头!
裴稷怔了一下,半晌后,转身去到远处,不知是望向冷月还是林海,兀自站立了许久。
秋风萧瑟,月影婆娑。
后知后觉地云胡终于察觉出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说不清分不明。很久以后,云胡才知那种东西叫作希望。
生存下去的希望,生活下去的渴盼——那一瞬间,在他身上消失了。
后来的她再回忆,在这个她一路拼命向生的夜晚,他怕是有无数个时刻都打算放弃的了,只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次次都坚持了下去。
云胡休息了一阵子,撑着树挣扎着站起来,好奇地走到他旁边,豁然发现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处山脊之上。
湛湛星辉,皓皓月色。
若不是全身的酸痛以及半山腰十几处晃动的火把提醒他们这是在逃命,差点以为是郊外夜宿。
【嚯!这熬夜抢劫的场面,堪比双十一抢购哈!】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举着火把来了!】
【又要武打场面了?太好了,一会儿再撸点羊肉串~~~】
云胡扫了眼直播间,无奈叹口气。
人们的悲喜原本就不相通,何况隔着一整个屏幕。
裴稷也看到了那些晃动的火把,他大致辨了一下方向,便领着云胡翻过山脊朝另一边去。裴稷受了伤,云胡体力不济,二人跑跑停停,不一会儿就听见后面的人声与狗吠。
这怎么还用上狗了呢!
大可不必啊!
云胡哀嚎一声不敢再休息,卯着一股劲努力前奔,刚跑出□□丈,前面的裴稷猛地停了下来,她反应不及一脚踏空,被他抓住腰身一把拉了回来。
娇弱的身子在空中打了个转,回到他怀里。
脚下的土石簌簌下落,云胡抓着裴稷衣襟后怕不已。
这是一道两山之间的裂谷,百年前一场大地震之后山体从中间裂开形成。宽有十驾马车,深不见底,偶有风声从谷底传来,似呜咽又似怒吼,犹如恶魔之眼。
前有裂谷,后有山匪。
云胡焦急地看向裴稷,“怎么办?”
裴稷敛眉。
他这条命活着也是无趣,死了也不可惜,自是无惧山匪。只是这些山匪行径可疑,如此追杀松云观定是受人指使,说不定背后有什么阴谋。
再者这小道童笨是笨了点,但既是长虚道长徒弟,刚刚又救自己一次……
他沉思片刻,指着谷边的枝条藤蔓道:“一会儿你借助那些藤蔓过去,过去后只需沿着山麓往东南,最多两日应可出山。出去后想办法去祁山镇景行布庄,把这个交给布庄老板,他们自会保你安稳无虞。”
他说着,从胸口拿出鸣凤令,可云胡却不接。裴稷当她是担心自己,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云胡面皮不自然道:“我过不去。”
“嗯?”裴稷没听明白。
云胡深吸一口气,解释:“这么宽的谷,就算我师父都也未必能过,何况是我?”
“这谷看着宽,若能融合游龙步法的第三和第四式,应该可以。”
“……”云胡咬着嘴唇:“这两式……我不会。”
裴稷奇怪了:“那你刚刚……”他换了个问法:“那你会几式?”
云胡举着圆润的小拳头竖起两根指头,心虚道:“二?”觉得有辱师门,又多补了一根微曲的指头,弱弱道:“三,三吧。”
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功也一样。当初偷的懒,犯的错,都以另外一种方式惩罚回来。
云胡这边又是惭愧又是后悔,裴稷那边则暗起波澜。
想不到云胡小小年纪没有内力,仅靠着这两三式游龙步法就已如此灵活迅疾,若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你师父为何不愿教你?”他随口问着,转身朝谷内探查。
“非我师父不愿教,是我发现只要两式就够用,因此只学了两式。”抓个野鸡兔子的,哪用得上那么多式。
云胡亦步亦趋跟着裴稷,正好奇他要做什么,就听见山匪大喊,“他们在这!”
云胡回头,身后火光大盛,映在她惊慌的脸上。火光之下,二人身后的裂谷也被完全照映出来,有如天堑横亘地面。
“看你们还往哪儿跑!”众山匪见两人无路可退,狂妄大吼。
云胡心脏砰砰狂跳,佯作镇定:“这么晚了,你们都不困吗?”
女孩儿声音细嫩,话语直白,惹得几个山匪哈哈笑起来,领头山匪道:“杀了你就……就可以回家睡……睡觉喽!”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也在回答云胡的问题。
【不困,不困,一想到要打架就精神抖擞呢……】
【主播你千万要小心啊,小说里面写男主次年春领兵上山剿匪时拷问过,这些山匪抓住女人都是先*后杀,无一例外!】
【那男主有没有说这些山匪弱点?】云胡急忙问。
【这个……小说里没写,不如你自己问他们?】
云胡一整个无语。
这时一个山匪上前,指着云胡对山匪头子道,“就是这个人杀了老三。”
山匪头子看向云胡,目光凶狠道:“你若束手……就……就擒还能给你留个全……全尸,否则别怪……我把你丢下去喂……喂狼!”
结巴山匪一句话分好几节说不完,云胡早已趁机悄悄挨向裴稷。
“怎么办?”她压低声音问。
由始至终裴稷都气定神闲,应是早想好了脱身之计。云胡正满心希冀指望他能想出个惊天妙计,就听他幽幽开口。
“被抓,或者跳下去,你选哪个?”他嘴唇一开一合,口气随意得像是问烧饼,或者云切糕,你吃哪一个?
云胡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她憋了半晌只憋出句:“我不想死。”
裴稷侧眸,金色面具后的眼眸清澈沉静,如同湖水中的黑曜石。
片刻后,他沉稳道:“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蕴满安定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