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后,归宿是不是最好在她的故乡?
林仙儿不知道李琦的家在哪里,只知道她的家人都已死了。
而座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
这里实在是个很安静很祥和的地方,任何人都不会讨厌这样的地方。
她相信李琦也一样。
林仙儿带着两坛酒,一袭白衣,踏着雪色,来到一处石碑前。
李琦的坟墓在就这里。
生前大名鼎鼎的石观音,死后也只剩下一座简陋朴素的石碑。
在这座平凡的小村庄里,已经是最好的了。林仙儿没有很多的钱,但再多的钱不过只能买来最昂贵的棺墓石碑。
除此之外,一概不能。
石碑上的字,是林仙儿亲手刻的。用那把李琦送给她,陪伴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剑。
碑下面的棺木也只放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片染血的白绸,一样是那柄剑。
她将白绸系在剑柄上,把通体如玉的长剑送入那方棺木中。
来自雪山之巅曾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圣剑,最后一次闪过令人胆寒的剑光,已永远地收入鞘中,埋进黑暗里。
林仙儿曾想过送许多的美酒给李琦,但忽然又觉得李琦其实并不是那么爱喝酒。
就像她本来并不喜欢喝酒,她痛恨酒。
但有时候喝酒是为了排解孤独,孤独感几乎让人发疯。
李琦最怕孤独。
她的剑会永远陪伴着李琦。
就当作是她也永远地陪伴着她一样。
林仙儿的手指抚过粗糙的花岗岩石,轻拂过上面的落雪。
天上的雪仍在飘落。
她站了很久,很久,一种如雪般的悲哀也渐涌上她的心头。
她想到了自己。
林仙儿也是个“死人”。
她潦倒病死,算是天理报应,别人见了怕都觉得恶臭嫌弃,有没有人为她这种人收敛尸骨,又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刻字立碑?
她久久地注视着石碑。
难道地上的石碑会告诉她答案?还是天上的飞雪会告诉她答案?
林仙儿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李琦,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
“如果是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情?若我那时活得如你这般……”
林仙儿话音顿住。
她有时觉得李琦活得可悲,有时又觉得她活得豁达。除了李琦自己,谁又能真正了解她的一生?
林仙儿的一生,好像连她自己也不了解。
“这般如何,那般又如何呢?”
“人死了就死了,就像人活着就是活着一样,除此之外的事,都是在自寻烦恼罢了。”
林仙儿突然盘坐下来,她掀开酒坛盖,豪饮了一大口。
酒是烈酒,辣得她喉头发紧,伤口作痛。
她猛呛了一声,又大笑起来:“在酒馆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和你喝的最后一杯。”
“现在看来也不然……”
林仙儿掀开了另一坛酒,将酒倾倒在碑前的厚雪上。
烈酒如火,融化在雪里。
她冷白的指甲紧紧地掐入厚厚的雪中,雪的温度渐渐冰冷,她忽然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
她冻得嘴唇发白,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
林仙儿却笑了。
“我若死了,谁来和你干杯呢?”
但她毕竟还活着!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生命本就充满了痛苦和虚无。
所有的意义和幸福只在这一刹那。
“来!”
林仙儿又灌了一大口酒。
雪在融化,酒在烧灼。这一刻,她是不是也已和她一样?
林仙儿阖上眼,酒坛从手中滚落在地,她似已醉倒在李琦的墓前。
万籁寂静,一片一片的雪花,逐渐将她和碑石覆成了一片茫白。
坐雪饮酒,与雪共醉,是喜是悲?
人间的悲欢离合,哪里是一言就能道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仙儿苍白的手指微微一动,似要握住剑柄。
她陡然睁开了眼睛。
苍茫的世界透过她美丽漆黑的眼眸。
一切仿佛都已变了。
一切又都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茫茫雪中,唯有一座孤独的雪白的石碑。
……
梅林。
西门吹雪盯着他的剑尖,仿佛他眼底只有这把剑一样。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躲在梅树后的小英。
那个老是缠着林仙儿的小女孩有些怕他,但似乎没有几个同龄人是不害怕他的。比他大一些的竹风有时也会害怕他。
西门吹雪不明白,也不在意。可是他毕竟答应过林仙儿交代他的事。
他眉头锁起,忽然舒展起来。
西门吹雪道:“你来了。”
竹风挺着胸膛道:“我来练剑。”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罕见地脸色缓和了许多:“很好。”
竹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西门吹雪又道:“你不必练了。”
他愣住,忽然面如死灰道:“少爷,我日后再不吃午饭,再不敢如此惫懒了。”
西门吹雪冷道:“你看到她一个人呆在这里了没有?快送她回家,好好照顾,别让她乱跑。”
竹风这才看到小英偷偷盯着他们看,不由得连忙道:“看到了,少爷。”
他脸上又扬起了爽朗的笑容:“小英,来,我们回去吃糖。”
“嗯。”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今日在梅林,你不必来找我。”
“是!”竹风恭敬垂头。
又过了许久,许久。
梅林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西门吹雪苍白的手握住剑,他的手腕瘦而有力,剑法轻捷疾厉。
他握剑。
这一次,他心里想的却不只是自己的剑。
他想起梅花下的剑,想起温柔的歌谣,想起在阳光下,雪地上带着花生和糖味的欢笑。
他手臂的肌肉时而紧绷,时而松懈,似遇上了骇人的猛兽,又似陷在柔软的梦里。
梦到底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
梦中总是无知无觉,只有梦醒时方知。
天地间飘絮般的雪花伴随着梅瓣,从他剑下飞逝。他的剑锋划过天边的夕阳,又渐渐映着月色和雪色。
连最后一片忧郁皎洁的月光也已逝去,梅林下的剑似已更冷,更无情。
他似也化作一柄无情的剑。
西门吹雪终于停下。
剑停下,所有的动作也都停下。
梅林中朝阳终已升起,梅花在朝霞中烧得烂漫。
剑锋凝着灿烂的霞光,显得美丽而残酷。
一个人练剑从天亮练到天黑,再从天黑练到天亮,他本该很疲倦的。
西门吹雪却仿佛一点儿倦色也没有,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也更加冷漠。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但他踏在雪上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他的胃在渐渐收缩。
这绝不是因为他太疲倦,太饥饿。
这片寂静的梅林中,仿佛一股无形的如山岳般的力量压在他身上。
雪已住,树上的梅花傲雪凌霜。
两道不一样,却十分相似的脚步声响起,悄无声息地碾过雪地上飘落的梅花。
西门吹雪的瞳孔一缩。
他似也变成了雪地上那点血红的落梅!
西门吹雪终于看到了这两个人。
两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一个面容英俊,威严冷漠宛如天神,一个浑身漆黑,乌鞘上镶嵌的十三颗明珠恍若魔神的十三只眼睛。
他的眼睛对上他们的眼睛,骤然间连呼吸也几乎凝住。
两人同样在打量西门吹雪,用一种松弛的,俯瞰的目光。
燕十三笑道:“小友,向你打听一个人。”
西门吹雪的心似收缩得更紧,咬牙道:“她不在!”
燕十三并不奇怪西门吹雪如何知道他们问的人是谁。
他叹息道:“可除了这处梅林,我们已经把这座村庄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旁的人都说她有可能在这里,但……”
西门吹雪握着拳,冷冷道:“或许她已走了。”
谢晓峰忽然笑道:“我好像又迟了一步。”
难道他真的只迟了一步?为什么林仙儿不来见他?谢晓峰不愿再思考这个问题。
只要她平安就好。
只要知道这个消息,无论他中途经历过多少曲折都没有关系。
谢晓峰道:“也许我该回一趟家了。”
燕十三道:“你不想见她了?”
西门吹雪忽然盯着谢晓峰看。
谢晓峰淡淡道:“江湖很小。”
江湖如此之小,人类仿佛就更渺小了,在谢晓峰面前都似如蝼蚁一般。
西门吹雪握紧拳头,紧得发紫。
谢晓峰的目光飘得很远,似怀念,也似感伤:“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逢的。”
燕十三道:“早晚有一天,你我也会遇见的。”
谢晓峰点头道:“不错。”
燕十三长叹一声,道:“我有预感,你遇到她的时候,便是我遇到你的时候了。”
他跟着谢晓峰一路寻人,从一座山追到一条河,又从这条河边追上另一座山,燕十三渐渐也明白了一件事——
林仙儿是他的一个心结。
等心结打开的时候,谢晓峰才能真正心无旁骛地与他决斗。
至于燕十三自己,告别乌鸦之后,他也要去寻找他的第十五剑了。
他叹了口气,却突然对上西门吹雪的目光,赫然是一头初露锋芒的野兽。
燕十三并不觉得冒犯,他觉得惊讶,也觉得十分有趣。似乎是他们两个人先冒犯了这头年轻的野兽的领地。
燕十三微笑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
神剑三少爷,剑魔燕十三。
天底下除了谢晓峰和燕十三,还有谁会有这样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
谢晓峰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西门吹雪沉默了半晌,道:“等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谢晓峰漠然如神祇般的眼睛俯视着他:“你不怕我杀你?”
西门吹雪道:“你不必。”
谢晓峰道:“哦?”
西门吹雪冷道:“你随时都可杀我。”
燕十三陡然大笑起来,道:“谢晓峰,等这孩子长大,说不定是他先杀了你我。”
谢晓峰淡然一笑。
他们这种人的一生,本就是要死在别人剑下的。
这是代价,也是宿命。
从这片无名梅林中走出的绝世剑客,到底是谁会死在谁的剑下?又是谁先遇上了谁?
(三少爷的剑篇,完。)
……
黑暗。
这种黑暗,比林仙儿在麻衣教时醒来的黑暗还要可怕。
她似泡在一潭水中。水带着一丝阳光的暖意,就像是春天的湖泊。
那是林仙儿感受到的。
她看不见。
但这种残酷的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小鸟……”
林仙儿顿了顿,轻声呼唤道:“小鸟,你在吗?”
一阵熟悉的嗡鸣声刺入她的耳畔,连手指也随之颤动起来。
林仙儿终于笑了。
她在水中握住剑,眉头轻蹙。一个剑客不仅对剑了如指掌,更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她的身体依然健康,矫健,敏感,充满了爆发力,但……她握紧手掌,指腹摩挲着掌心,她没有感受到粗粝冷硬的剑茧。
林仙儿迟疑着缓缓触摸上脸庞。
光滑的肌肤腻如凝脂,仿佛是最上等的云缎。
她的心不知怎地沉了下去。
林仙儿握紧了手中的剑,她握得太用力,手背暴起青筋。
飞剑尖锐地清鸣一声。
她忽又放开。
一瞬间,林仙儿的神色变了,眼神也变了。
水潭中遽然有一道迅疾的水流如箭喷涌而出,水流拍岸,激荡起无数水花。
林仙儿顺着水声,凌空踏上岸。
飞剑已破水而出,闪电般落在她身前。
她叹息一声。
尽管她还并不熟悉这种黑暗,但她迟早能够克服它。
无论上天要如何待她,无论她过去遭遇了什么,她如今都已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已下定了决心,绝不改变,也绝不回头。
林仙儿阖上眼帘。
阳光下无数颗晶莹的水珠,从她乌云般丝滑的长发,清丽妍郁的面庞,苍白修长的手指下渐渐滑落。
水滴凝在她掌中长剑的剑尖上。
那一滴滴细碎的水珠,宛如河畔泛着金光的珍珠,美得惊心动魄。
“我们走吧。”
林仙儿微微一笑,她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阳光洒满了她走过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以后长相就这样了(毕竟她本来就长这样……)所以陆小凤篇有出现一些玛丽苏土狗(…)情节,应该大部分是来搞笑的,不过这卷便当好像蛮多。前面锁章是想改阿飞的线和快穿的设定,但我还没想好,所以暂时先锁着吧……
至于下一卷啥时候开,也暂时先搁着吧,感觉7月份之前是不会开的,有更新说明在修文。
小剧场
西门吹雪:林仙儿为什么鸽我?
谢晓峰:林仙儿为什么鸽我?
林仙儿(琦の 未亡人):琦啊,我的琦啊!
飞小鸟(可爱挂件且文盲剧本):啊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张洁洁(四顾茫然):我在哪里?作者是不是把我忘了?
燕十三(一个路过的好心人):解释一下,这是因为张洁洁的麻衣教还没忙完。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卷叫三少爷的剑,不玩剑的很难塞进卷尾。(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