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没有灯,只有黯淡的光。
小丽年轻紧实的胴体就像缎子,但她的肌肤不是光滑的,而是充满了某种残酷的印痕。
她的小手纤巧而细腻,正替他擦拭着身上的酒液和汗。
阿吉冷冷盯着她,小丽眼睛里却充满了怜惜。
小丽叹息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阿吉道:“你在做什么?”
小丽在他身上划着圈,吃吃笑道:“你不懂?”
阿吉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丽道:“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个不错的男人,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也许是有女人伤了你的心……”
阿吉道:“你见了鬼。”
小丽又道:“你和那个背着剑的女人一样,你们是不是江湖人?我想你们过去一定有很多的伤心事。”
阿吉道:“你想太多。”
小丽道:“你是不是认得她?”
阿吉道:“我不认得!”
小丽又叹气起来:“真可惜。”
阿吉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在看哪里,反正不在看小丽:“你现在就可以去找她。”
小丽道:“她不理我,她都不理人的。”
阿吉道:“你可以死缠烂打。”
小丽又咯咯笑起来:“她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我怎么死缠烂打?”
“而你,你毕竟是个男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和目光都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牵着阿吉的手,引导着他的手,这双经历过无数的手本不该让她来引领的。
她的脸蛋和胸脯看起来还那么稚嫩,还像个孩子一样,可她的神情已经完全是一个女人了。
阿吉的身体似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欲望还是痛苦。他突然想到女人对他说的话: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是为了这些事情,他何必呆在这里?如果不是,那阿吉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小丽一定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就在这里看着她。
阿吉有些想呕。
小丽喘息着道:“你一定很久没有过女人了。我知道你不是不行,你只是看不上她们。没关系,我比她们更年轻一些,我……”
阿吉的回答是一巴掌,和一个字。
“滚!”
小丽被她打翻在地,却很快又爬起来,她嘤咛着揽着他的臂膀在他身上呻/吟扭动。
“没关系,我也喜欢你打我。”
小丽就像一团火焰,她口中的话也像一团具有魔力的火焰。
阿吉的表情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因为他也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身上烧灼般的火焰。
小丽又一次被推翻在地,她整个人却笑得更动人,更激动:“你打我,我开心地要命……我……”
下一秒,小丽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声音也在一瞬间停住。
她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窗外有风吹来,秋风用月光拂去尘埃,黑暗中有双明亮的眼瞳粼粼动人。
丑女人的眼睛亮得就像水里颤动的星星。
是不是因为她眼底有泪水呢?
小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丑女人。
她想要笑,就像之前在楼上那样对着她笑。但是她不知怎地笑不出来,她僵硬地低下头。
她似乎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变成了一个羞涩的处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家脱光了衣服。
小丽不说话了,丑女人也没有说话。只有床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门开了,来的是韩大奶奶。
她看了床上的阿吉和边上的丑女人一眼,便直冲着小丽过去。
“不在自己房间,我就知道你这小母狗会来。”
韩大奶奶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揪着小丽的头发,像提着只小鸟儿一样把她提了出去。
小丽没反抗,只捂着自己的脸上的巴掌印。
“她是个天生的女表子,最喜欢男人揍她,揍得越狠她越开心。”
门关上的瞬间,小丽突然抬起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抬头。也许她只是想看看丑女人眼里的鄙夷,可是她却发现了丑女人在流泪。
丑女人流泪的时候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为什么要流泪呢?
为什么呢?
小丽想不明白,她皱巴巴地拧起眉头,小手仍捂着脸上火辣辣的印痕。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阿吉瞧着她的背影,忽道:“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呢?”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过什么事。
丑女人反问道:“杀人还需要理由?”
阿吉道:“那你为什么不来呢?”
丑女人沉默不语。
阿吉仿佛现在才惊觉她有些不对,只是丑女人已经转身离开。
她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阿吉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淡淡的悲哀,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她要去哪里?
阿吉知道他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他忍着痛楚爬下床,一步步追了上去。他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他绝不会出错。
……
小丽守在韩家楼的后门口。
韩大奶奶把她扔房间后,她干脆直接爬树下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也许她在等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真的会来么?小丽站了一会了,那个人就真的来了。
月光下,她从远处走来。
她一身黑袍,就宛如一个美丽深邃的幽灵。
小丽无比惊喜地看着她,可她只是远远地,静静凝视着小丽。
小丽忽然高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他,对不起。”
丑女人道:“没有。”
小丽咬了咬牙,道:“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很伤心的样子。”
丑女人又是沉默。
小丽黯然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
丑女人道:“我走了。”
她果真走了,消瘦的身影几乎要融入淡淡的夜色中。
小丽突然大声道:“等一等,等一等!”
前面的身形一顿。
小丽跑了上去,盯着她漆黑如秋夜的眼瞳。
她颤声道:“其实我不叫小丽,我叫娃娃。”
丑女人看着娃娃。
娃娃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她嘴唇颤抖着大声道:“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做那种事的,我今年十四岁,可是我母亲,我哥哥,他们过得很苦,我家里人等着我的钱,他们以为我在大户人家当侍女。”
她为什么要特意解释给她听呢?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突然觉得很痛苦 ,无法排解的痛苦 ,很想告诉她。
丑女人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你比我好,你比我强得多……”
娃娃是为了自己的亲人。
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是帝王将相,天之骄子,有时候为了最亲最爱的人,是不得不做出一些低贱的事的。
在家里面她是高贵的公主,可是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低贱的女支女。
在外面,别人作贱她,她更要作贱自己,因为她只能作践自己折磨自己,只有这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尊严。
把麻木化作为快乐,将痛苦妄想成自尊,最后死亡变成了自由。难道是她毁灭了自己?到底是谁毁灭了她?
丑女人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娃娃咬唇道:“其实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就像之前你和大奶奶说的那些话。大奶奶说我是个天生的女表子,可是我……我也不是自己想要当女表子的。”
娃娃十四岁当了女表子,丑女人又是什么时候当了女表子的?太久远的记忆,如同蒙上一层泪般冰冷的雾。
娃娃道:“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你也不想要和我说话——”
丑女人突然打断她:“我没有!”
娃娃惊讶地看着她。
丑女人的表情似乎扭曲起来,她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和你们说什么,我只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丑女人道:“我以前也是个……”她的声音倏然颤抖了片刻,“我经常骗人,经常演戏,我现在还是一直骗自己,有时候骗得连我自己都相信了,我骗自己是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为什么李观鱼说她的剑有其行而无其神,其实她自己明白。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会做自己了。
重活一世,她想着阿飞,想着阿飞的剑,她很少去想过她自己,因为她不愿意去想,她不敢去想。
“我用剑,我很强,我不欠别人的,我不会被别人瞧不起。可是,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已经不知道了……”
——她是个天生的女表子,最喜欢男人揍她,揍得越狠她越开心。
这句话到底是在说哪个女人?难道世上真有这么自甘下贱的女人?
她憎恶着,作呕着,她要把自己的肉嚼烂,然后像母狼一样吞咽。这是肉的价值。性/欲的瘾,从每个暴力的拳头上凶猛地袭来,那就像鸩酒,就像沙漠摇曳的毒花。
她为什么非要赶走楚留香?她为什么要在大漠中彻夜不停地用疲倦和苦寒折磨自己的身体?
——你难道觉得自己很特别,很了不得?你只不过是比别人更不爱惜自己罢了。
是不是她不主动折磨自己,就有如附骨之疽的毒瘾在日夜折磨着她?
丑女人突然用指甲抓自己的脸,她自己亲手划烂的,毫不留情的,变成得面目全非的脸。
娃娃大惊道:“你,你怎么了……”
丑女人缓缓放下了手,苦笑道:“没有,没有。”
她的指甲并不像她过去习惯得那样尖锐,那样美丽,而是修剪得很短很平整,这是为了方便练剑。
她还是她,又不再是她。
娃娃看着她悲伤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她却笑着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之前问你,你也不回答我。”
她道:“我叫林仙儿。”
娃娃圆圆的脸笑得很开心,也很可爱。她道:“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人,你没有看不起我。”
林仙儿呢喃着道:“你也是,你真好。”
娃娃大声道:“我的话都说完了,我要回去了。”
这一次是她先告别了。
林仙儿看着她几乎要离开,忽道:“你等一等!”
她摸索着身上的东西,磨好的长针,几大块银锭,十多张的银票,还有藏在小衫最里面的一只华贵的凤钗,她小心地收好了那支钗子。
她把银锭和银票都掏了出来。
林仙儿道:“你拿着。”
娃娃看着这些东西,笑容骤然变得有些勉强。她沉默了片刻,这才笑道:“不用了,我方才说那些话也不是要讨你的可怜,我自己不是没有工作。”
林仙儿道:“你不想待在那儿,就该离开。”
娃娃咬牙道:“那儿不过是个挣钱的地方。他们给我钱,我给他们想要的,这也很公平。你不用施舍我……”
林仙儿道:“不是施舍。”
那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娃娃,就像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娃娃的眼睛陡然睁得极大,月光透过女孩的眼睛。
月光,童年般遥远的月光,它也仿佛在叹息。幽暗的叹息声穿透过她肌肤上森然的伤痕,和她潮湿又清澈的眼眸。
娃娃仿佛曾经见过这双绝美的眼睛。
这么想着,有什么东西落在娃娃干净的脸颊旁,凉凉的,柔软的,像是一片温柔的雪。
——就当作那是最后一次的报酬,就当作曾经有谁亏欠你的,就当作这是不算公平的公平。
女人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唇紧闭着。有些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有些情感难以宣之于口。
但她们都明白。
女人的气息如冰雪般冷冽,缓缓从娃娃身边抽离。
娃娃的眼睫好似在颤抖。
她后知后觉地想:这或许是一个吻呢?
如果这是一个吻,那是不是世上最纯洁的一个吻?
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得像她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事。娃娃拿着银子,拿着很多很多的银子,她挺着腰直直地在黑夜里走着。
十四岁的娃娃抬头盯着月亮,盯得眼睛发酸。可她不想眨眼睛,不想让眼泪轻易掉下来。
林仙儿静静地,目送着娃娃走。
她的身后,也仿佛还有一双深邃的眼在注视着她。
林仙儿准备要走。
阿吉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要找我吗?你要去哪里?”
他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也沉默了很久了。虽然他一句话没说,可是他心里就一点触动都没有么?
浪子的眼睛居然也变得很明亮很湿润。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林仙儿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她懒得说。
阿吉大声道:“等等!”
林仙儿当然不会等。她不愿意再待在这个地方,更不愿意和这个人说话。
“我让你等一等!”
阿吉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这一刻他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充满了剑锋般的冷意。
他手中无剑。
因为他就是这世间最锋利最威严的剑。
他是谢晓峰。
谢晓峰的话就像一个绝不可违抗的命令。谁要是违抗这句话,谁就要付出代价。
林仙儿的脚步也停下来了。
谢晓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渐渐地,他锋锐的眼神似乎在软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
“你讨厌我?”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出自《三少爷的剑》对娃娃凄惨身世的揭露,也曾出现过在《边城浪子》翠浓为傅红雪牺牲自己的一章。(不知道是不是古龙起的反正我挺喜欢)韩大奶奶的话摘自原书。
对娃娃阿吉仙儿的一些原著剧情补充:
古龙对阿吉的旁述: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在他眼中看来,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工具,当他需要她们时,她们都会像猫一样乖乖投入他怀里。当他厌倦时,他就会像垃圾般将她们抛开。对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也从无歉疚,因为他总认为他天生就应该享受女人的宠爱。
谢晓峰对娃娃:被娃娃家人救助,吃娃娃的住娃娃的,心里可怜娃娃,但是十分拒绝娃娃和自己儿子的婚事。原文:“她是她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惟一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但是小弟才十五岁,小弟是谢家的骨肉。”
娃娃对谢晓峰原文摘录:她慢慢的接着道:“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对我好,照顾我,只不过是同情我,可怜我,但是你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
谢晓峰道:“我……”
娃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喜欢的,还是那位慕容夫人,因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为她用不着出卖自己去养她的家,用不着做婊子。”
对林仙儿的摘录:
伊哭一拳打在她小肚子上,嗄声道:贱货,原来你喜欢挨打。林仙儿竟也没有痛苦之意,却充满了渴望。(多情第二十章)
李寻欢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正正反反掴了她十几个耳光。林仙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喘息着道:“你要打,就打吧,只要你答应我,我情愿日日夜夜陪你打。”(多情第七十章)
本篇没有拦着不让娃娃回家的大老板,不用担心别的问题。大老板会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个时间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