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驾有着梅林商队标识的马车来到绝望平原另一端的某个小镇,维罗妮卡才终于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像是遇见了一次来自守卫的盘问巡查。
“梅林商队的?对,这就是陛下的命令,寻找一个黑色头发的女人。”守卫手中的重剑将马车拦停,他们说出的话也让维罗妮卡激动得想要大声喊叫出来。
她必须赶快回去——暴风要塞里还有许多需要她的人,而他们并没有放弃她,还在第一时间就在各个北境城镇中安排了搜寻她的人。
但她很快就发现开口求救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似乎是被喂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毒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动静,只能用力地尝试着将铁笼弄出声响。
具备这样功效的毒药,只能让她想到那个她拼了命也想要从中逃出的博鲁赫家族——只有他们才会专注于用各种毒药来维护自己的权威和统治
“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佣兵而已,大人,”尖细男声很快就摆出一副讨好模样,“我们负责运送被卖往南地的魔兽和植物,如果被搜查了,那些可怜的冰霜之花也许就要因为温度升高而死亡——还请您行行好,不要搜查马车内部。”
一阵钱币叮当声响传来,负责搜查的守卫像是飞快地将那些钱币收进袖子,只是打开车门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一群因为陌生人而尖叫起来的冰蜥蜴之后就没有继续检查。
“没有问题,我们走!”
马车门被重新关上的那一刻,不停敲铁笼栏杆的维罗妮卡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聚成荒原,那两个绑架她的人也在守卫走后也拿着马鞭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男人身体健硕如铁塔,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佣兵布甲和一件用各种魔兽皮毛残余料子随便缝出来的,似乎是用来御寒的毛坯斗篷,乱糟糟的稻草色大胡子遮住他的整张脸,一直垂到腰部,像是能够完美地藏进去一只大蜥蜴。
来人将手腕上缠着的马鞭解下来,高高挥起,维罗妮卡条件反射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却有一阵焦急的阻止声从门外响了起来,一个矮瘦如骷髅的男人从门外探进头,有些不满地阻止道:“啊莱纳托,万能的女神啊……你可别碰我们的货物,无论我们把货物送给哪个雇主,他们都只要完整的,把货物弄坏可就卖不上太高的价钱了!”
“如果某些货物不听话也要算在内,”大胡子壮汉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队友,“这回的货物可是狡猾得很,还知道装死——啊,这该死的黑色!”
到了最后,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还是狠狠地在一旁笼子里的几只雪原猫身上抽了几鞭,让它们痛苦地尖叫起来,拼命在笼子里撞个不停,而男人像是仍旧不解恨,又隔空将鞭子甩了几下,让它们在难闻呛人的空气中噼啪作响。
“莱纳托!”瘦削男人警告地冷了脸,“团长还在边境镇等着,如果他看到你没有保留好完整的货物,甚至让货物死亡,我可是要和你一起被惩罚的!”
“知道了,麻烦!”大胡子重新将马鞭缠回手腕,“只让看着货物,也不让尝尝味道,真是个麻烦的单子!”
“对方要的是完整货,这可是个漂亮小妞,北境难得的稀罕货,说不定以后就会被卖给哪位贵族做了情/妇,那些博鲁赫们喜欢得很,真玩坏了,到时候卖不上价钱我们可就……”瘦削男人压低了声音提醒。
“所以我就说这种委托再麻烦不过,不如不接。”大胡子恶狠狠地说着,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继续驾驶马车,“这些该死的搜查,可恶的侍卫,为了喂饱他们的胃口,这一趟下来我们带的货物都要被送出去不少!”
“但是,只要我们搭上了那位大人……”瘦削男人话语间燃起渴望。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有的只是马车的轮子又一次骨碌碌转动起来。
又一次盘查结束了。
维罗妮卡也没了最后的那点指望——她只是默默蜷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却连困锁在黑石城堡时那种麻木等待命运的感觉都找不回来了。
倘若从未看到过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她或许就不会因为这样的未来而感到痛苦和绝望,但她偏偏就已经见识过了——她被那个少年救下,带走,只要她在她身边的时候都会保护她不受伤害,逗她开心,还有……
现在她已经做不到像以前一样麻木地活下去了,那个会救下她的少年想来也不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救下她。
另一边,幽深的地底,那个被她想起的人似有所感,微微抬头看向那片被金色曼陀罗花照亮的地底石窟顶端,那里绘制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魔法阵,哪怕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让它们已不再完整,它们的强度也仍旧超越他所见过的许多现存魔法,明显不是属于人类的造物。
如果他的女孩在这里,她应该会对这些全新的知识很感兴趣吧。
想到这里,卢西恩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魔药瓶子。
他已经快要用完了她硬是为他打包的所有药物,现存的魔药就只剩下最后几瓶有等于无的,救援却迟迟未到,就连那个被先祖手杖暂时压制着的主恶魔都开始偶尔张开眼睛,用一种仿佛是讽刺一群蝼蚁般的目光看向他。
“愚蠢的人类啊,你是想要对抗那注定将要属于你们的命运吗?这简直太可笑了!”一阵尖锐的虫嘶声压住那些混乱的吵架声响,犹如爆炸般在他脑中出现,其中包含的强大权能力量甚至让他的耳边传来许久的嗡鸣。
伴随着主恶魔尖锐的虫鸣,无尽的渴望随之在他心中苏生——那是一种极端病态的,对于世间万物的贪婪渴求,有那么一刹那,卢西恩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贪婪本身,想要将自己所能看到的,接触到的所有东西都据为己有。
“臣服于我,成为我的眷属,如何?”又是一阵女性的声音代替虫鸣,这也让卢西恩立即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哪怕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
“莉莉安军团长……”他喃喃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因为他仅凭声音就认出了那个被贪婪主恶魔派出来和自己说话的眷属灵魂。
“我是‘爱瓦弥’,我将永远成为贪婪的一部分,”新生的眷属仿佛毫无情绪地说着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年轻的先知大人——无数条命运的丝线,腹背受敌,岌岌可危,住在北境的都是一群被神明所厌弃的存在,只要你们愿意放弃你们的信仰,从此与恶魔为伍,那么北境的传承不仅不会断绝,你和你的家人们也会拥有永恒的生命,永远都不用担心任何其他会灭亡的事情。”
“所以,你们还想继续追随那个已经消失不知多久的存在吗?”莉莉安的声音很快消失,又换成了一道让他隐约感到熟悉的声音——矮人铁匠库里坎。
如果他的女孩知道她一直合作多年的同伴也在这次守城战役中牺牲……
这个想法让卢西恩忍不住苦笑起来,主恶魔向他展示出的愿景就像是由心而生,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处金色的圣泉,并在圣泉闪烁的雾气中亲眼看到无数条由不同选择所催生出的未来。
——这只是或早或晚会出现的事情而已,无论他们中的哪个人,包含他在内,在这场命运的局中做出怎样的选择,最终的结局都不过是早一些或是晚一些到来而已,正如那位悄然消失在天地之间的最初神明,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破碎消亡,无力去庇护祂最后的信徒们。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出那个勉强算是能够保住更多人的选择。
如果说,投靠一只主恶魔,成为‘爱瓦弥’就能够保住北境的所有人,让他们不必在无数敌人的觊觎之下静默消亡……
这样的选项刚刚出现,哪怕是强行被恶魔催生的,也让卢西恩为之悚然一惊。
如果说,北境的人们真的成为恶魔的眷属,不必去面对那些很快就会降临的,无法逃脱的命运,也不用像挣扎在蛛网中的飞虫一样,只能被慢慢吞噬在北境的土地上无法挣脱……
他很快就想到这似乎也是他在圣泉前看到的众多命运丝线中的一条——他们所有人都成为侍奉蚁后的存在,不分昼夜地经过长城与冰王宫,为蚁后源源不断地带来力量。
不死鸟的羽翼再也不曾掠过北境,那道存在数千年的北境长城早已无法阻止恶魔的贪婪索求,她也在这源源不断的供奉中逐渐强大,直到树根被白蚁蛀空,破碎的最初神明彻底消失,属于恶魔的愤怒降临,让世界在原初生命的愤怒中分崩离析……
“那么,你认为呢,我亲爱的小卢西恩?”莉莉安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让卢西恩隐约响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正是这位忠诚于女王的侍卫长在他母亲去作战的时候照顾着他和年幼的赛丽娜。
而现在,就连莉莉安的魂魄都变成了恶魔的收藏品之一,而她甚至还在试图蛊惑他,让她也带着北境其他人一起,成为恶魔的从属……
一种想要让一切毁灭的暴怒感闪过心头,伴随而来的是永远无法传出北境的那些诗歌与传说,无尽的寒冷黑夜和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还有那个先祖们坚信着,却从未给过他们回应的最初之神……
这样支离破碎的世界和人类,哪怕是毁灭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暴戾的想法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却很快变成了另外一些更加温暖的回忆。
他还小的时候,总被赛丽娜姐姐带着去坐雪橇——她从小就比他身边的其他孩子都更加调皮好动,无论是剑术还是战斗都学得比普通孩子快了不少,她还总喜欢吓唬他这个弟弟……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叹着气制止他们的打闹,却还是会在雪橇上给他们带足猎物笼子和弓箭,还有一些外出狩猎时最需要的粮食和水。
再后来,他可以带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一起乘着雪橇穿越雪原,无论如何去盘算,这片寒冷的土地曾经带给他的东西,总归是温暖的部分多过那些残酷的挑战。
他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这样的选择。
“不可能!”卢西恩坚定地开口说道,缓缓走上前去,握住那支属于北境先知的权杖。
“父神一直在平等地爱着祂所创造的每一种生命,哪怕祂已不会在给予我们任何回应,我们也不会放任祂最后的意志走向消亡。”
“最初的神明或许会消逝,会随着关于祂的传说一起消失在时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被记录——但祂最后的信徒仍然会贯彻祂的意志,直到我们做不到的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