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洞之中,那些躯壳与残骸只是安静地沉睡着。片刻,赛丽娜如有所感,抬头去看,却见这间“仓库”的一角正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一人来长,由各种颜色的丝织成的虫茧。
那些虫茧在她没有靠近的时候都像是死了一样安静,却在她尝试着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同时亮起。
习惯了安静之后,那点骤来的光源让赛丽娜几乎失明——但她也很快就看清了那些被包裹在虫茧里的存在,全是一些与各种类型昆虫组合而成的人体,以类似于婴儿的形态睡在那些茧内部的空间之中,等待着自己降临于世的那一天。
看清了虫群中的真相,赛丽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爱瓦弥”们并没有意外于她的出现——只要身体开始变异并失去神智的半兽人,他们倘若没有死亡或出现其他意外都会在来到这里,或是在跟这些昆虫们接触之后慢慢发生变化,蜕去自己原本的身体化为魔虫军队中等级较高的存在,被剥夺所有个人意志,永生不死,永远忠诚于它们的“蚁后”。
这是一个残忍的结论,或许也会是属于她的未来,但至少在她留存着一部分神智的时候,她还能进来这里悄悄做些什么。
比如说,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救出她那位极有可能深陷其中的亲人。
赛丽娜小心地和那些“爱瓦弥”们寒暄着,借着机会悄悄跟随那些向“蚁后”进献物品的虫仆向地底深处前行。又经过一大片已经有些接近人类居所的洞窟之后,她隐约察觉整片绝望平原之下只怕是全都被这些昆虫们占满。
它们在“蚁后”的控制下扎根于此,又在地表之下一层层建立洞穴,依靠掠食暴风要塞的人类灵魂和各种资源存活,并伺机通过城墙,吸食世界之树现存的力量,而北境存在的最根本原因到了后来,只怕就是为了对抗这群越来越强大的,由恶魔权能形成的虫子。
它们在长久的战斗中和人类一起变强,并逐渐形成某种平衡。如今,这个平衡已经随着一场反常的暖季进攻被彻底打破,它们也将会把北境推向一处无法想象的宿命终局。
这或许就是她的弟弟不得不立刻从要塞中离开的真正原因了。
但这些对于赛丽娜而言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赶紧在这处地洞里找到自己的亲人,如果可能的话,就把他带出去。
又经过了一条长长的地底甬道过后,一阵刺眼的强光让赛丽娜忍不住微微合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骤然看到亮光,她不得不躲在暗处缓和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外看去。
那是一处仿佛地底世界般高得可怕的巨大空间,空间内生长着一片永闭地底的金色曼陀罗花海,根系与花藤缠绕着许多已经腐朽的物体——有人类的骨骸,有灵魂,有各种乱糟糟的日常用品,有岩石,也有几近腐烂的树木……她几乎能够在这处巨大的空间中找到自己见过的所有东西,因为它们已经把这处空间堆了个满满当当,任由不受控制疯狂掠夺的金色曼陀罗花将它们全部遮蔽。
那只小山般巨大的白蚁怪物就被花藤缠绕在空间的正中央——她的身体连着那片如同小山般巨大的白蚁腹部,溶解般与它融为一体,属于人类女性的躯体不着寸缕,肤色惨白发灰,一对巨大的复眼生长在她的脸上,仿佛遇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一般疯狂转动着方向,已变为蚁类口器的喙部也在不停地发出属于虫类的嘶嘶声音,像是正在拼命抗拒着什么。
她要找的那个人就漂浮在这只怪物的上方,用手中的先知长杖勉强压制着那只怪物。强大的力量涌入和输出让他的身体犹如破碎般裂开伤痕,滴落的血迹触目惊心,而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眼紧闭,犹如沉睡。
“卢西恩……”赛丽娜刚想开口叫醒自己的弟弟,就看到有一道已经不甚清晰的先祖幽魂从那支长杖中飘出来——老克林斯的魂体破碎,已经接近于彻底魂飞魄散的边缘,但他却只是自顾自地环绕着长杖慢慢转圈,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代替那位年轻的先知给她回应。
“不要叫醒他,一个原初生命的灵魂和力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老克林斯的魂体熄灭了一刹才重新燃烧起来,“这是爱瓦弥缇娅,拥有着贪婪权能的主恶魔,属于风暴权能和我们的力量,再加上这年轻人自己本有的……也做不到压制她太久。”
“那,小卢西恩……”这片明亮的地底空间之中,赛丽娜隐约明白了亲人未来的宿命。
“爱瓦弥缇娅的本体不算太过强大,却拥有极为强大的操纵能力,能够操纵自己的昆虫眷属们持续进攻,想要立刻解决地面上的战斗,就只能由我们以他的身体为媒介压制那些灵魂——只要能够成功接近恶魔的本体,任意一位自然权能的拥有者都能够将她镇住封印,但是我们现在只能等待那位自然之心冕下快些赶回来,在这年轻人的身体真正崩溃之前。”
“老实说,我觉得我都快把这些死在绝望平原上的人全都见了个遍,其中还包括那些死掉的魔兽们——只有女神才知道这只主恶魔究竟抢夺了多少灵魂融化在自己身体里!”又一道勇者的虚影出现在长杖旁边,代替即将脱力,不得不进入长杖休息的老克林斯控制权杖,这样的变故也让承担力量的载体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在昏迷中又一次被剧痛折磨得清醒过来。
卢西恩恍惚了有一会儿才看到了那个飞在自己面前,生着猎鹰双翼的半兽人,她没有太大变化的面容和身上那件熟悉的铠甲让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赛丽娜……姐姐?”身体疼得仿佛快要不再是自己的,卢西恩只能艰难地睁大眼睛辨认着来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让他在双眼模糊不清的时候依旧将她认了出来。
“你先不要说话了,小卢西恩,我现在就想办法把你救出来,”赛丽娜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只拼命挣扎的主恶魔本体——她的样子实在太丑也太大了,白蚁躯体上满是苍白鳞片,这让恶魔看上去并不好对付,她也更加担心自己贸然进攻会让原本的努力化为乌有,只能在原地犹豫着迟迟不敢动手。
“那个时间……快要到了,”见到亲人的欣喜让卢西恩在疼痛中依旧感到一阵欣慰,他艰难地弯了下嘴唇,轻声说道,“我离开这里,主恶魔就会立刻失控……我不能走。”
以人类的力量对付一个原初生命,哪怕是有了先祖的加护也几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就是掌管贪婪的主恶魔一直在不停地攫取灵魂,这也导致她的主意识渐渐变得混乱不堪,只要他的人留在这里,就可以持续让她的主意识被其他千万个附属的灵魂压制着,甚至让那些不大坚定和弱小的意识自己和自己打起来,将她的意识搅入一片混乱之中,至少在等待女王和自然之心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再对要塞发起攻击。
至于他本人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卢西恩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冥想的时候,曾在圣泉前看到过一条条交错的时间和命运丝线,它们被掌握在那位至高的神明手中,而他却从不会对那些既定的命运产生更深的垂怜。
他知道暴风要塞必然会走到这样的一天——无数条丝线的终点都只停留在那一个地方,而他却只能这样看着,因为先知身份的局限不能说出那些预言,只能被命运强行推着,像是一只被捆缚着翅膀的昆虫被拖向蜘蛛网。
他只能做到让自己的选择尽可能地保住更多的人,因为原初神明本来就没有给过他让一切圆满的最好选择。
“从这里出去吧,姐姐,帮我……告诉梵迪特。”慢慢说完自己应说的,卢西恩抓住自己手中那只精致的魔药瓶子——它其实并没有被使用过,包括被他放在背上的那个小包袱也是分毫不动。
“说得什么话,小卢西恩,你至少别给我现在昏过去!”赛丽娜微微咬牙,干脆地将他背后的包袱给扯了下来,“我就不信维吉给你带的这一大堆魔药能一点都不起作用!”
接着,还没等他多说什么,赛丽娜就开始研究起那些被贴在魔药上的标签。
“你还能咽下去这个的话……赶紧!”她想也不想,将那一整瓶黑乎乎的龙鳞药剂全都给自家弟弟灌了下去,“维吉又不会给你带你没办法用的魔药——你看,至少管用!”
漆黑的龙鳞飞快将先知的身体包围,让他的身体强度短暂地支撑住了先知长杖的力量传输,紧接着,赛丽娜又接连找出了好几种回复魔药,一股脑地给他灌了下去。
疼痛也跟着好了许多,就连意识也开始恢复了,那些看上去有些可笑的龙鳞之间隐隐渗出血迹,却因为几种魔药的叠加作用而变得可以控制。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哪里也不去,”赛丽娜没好气地紧紧盯着他,“所以我就说像你这样找一个固定的伴侣太麻烦了——如果你不在了,维吉那姑娘可怎么办?”
卢西恩沉默了片刻,哪怕魔药对于他来说的效果或许只是多撑住一小会儿时间,他也早在那段持续不断的搏斗中弄清了这一点,也还是按照姐姐的说法不停找出各种药物喝下去。
“我只是觉得,不死鸟们其实并不是那么需要伴侣,”卢西恩想到有关于烈焰主宰的说法,微微垂下眼眸,“哪怕是那个来自教皇陛下的预言,也并没有说过我会一直在她身边……”
“不死鸟是不死鸟,她是她,”赛丽娜公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眼自家弟弟,“她还能因为变成了所谓的不死鸟继承人就不是她吗?要是换成这些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母亲和我们巴不得你娶一个烈焰权能的继承人回来,其他那些烈焰主宰都没有结过婚,又不意味着烈焰主宰这个身份就有什么不能结婚的要求吧?”
“我……”卢西恩微微张口,未说出的话就很快被打断了。
“我什么我,我现在要干的就是让你坚持住,至少坚持到外面的事情结束,”赛丽娜公主状似满不在意地飞在一边,片刻停顿过后,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还有,我生的那个小鬼,以后怕是要麻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