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铠甲之后，北境的王者就不再继续提及私事，她主动开口对这位梅林的使者说道：“梅林的事情我听那位阿尔文军团长提及过几回，如果条件合适的话……”

“希望他们的来访不要让北境觉得冒昧，陛下是在他们的马车队伍动身进入北境几天之后才接到的消息，再派使者过来加入队伍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促成和谈的命令临时交给阿尔文。”代表梅林家族前来的强者也很快回过神来，低声解释。

“哦，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他们是受到北境欢迎的客人，也为我们带来了一次不错的贸易。如果这次和谈能够成功，我很欢迎来自南方的商队经常光顾这里，”北境王声音轻松地回答道，顺手为对方拉开椅子，说话间仿佛在招待一位老朋友，“那么，请坐吧，自然之心冕下，作为主管北境的人，我已经从北境其他贵族和勇士们那里收到反馈，他们希望通过这次合作达成一些目的，我很愿意和你讨论有关于合作更加具体的事情。”

说出自己的态度后，她在白袍青年似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回到书桌前坐下，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拿起羽毛笔，被铠甲遮蔽的眼睛静静看向那位看上去像是有些犹豫的青年。后者有些苦恼地按了下额角，却还是默默按照她的意思从长袍中取出一只被仔细密封住的长条形盒子。

恢复了彼此的身份之后，真正的谈判很快开始推进。

为了显示自己对这次和谈的诚意，梅林家族的主事者委托自然之心带来了一份足足列了百余条内容的长契约。它们一条条地在北境办公桌上被讨论和敲定，新的条件也在不停被放入其中。几个小时过后，随着契约羊皮纸微微亮起，北境与梅林家族之间的合作正式开始。

“如果事情顺利，第一批梅林商队会在四个月后到达暴风要塞，”将签好的合约收起之后，自然之心开口说出保证，“我们也会随着商队一起派出梅林魔法师军团的部分成员来到这里进行战斗历练。如果这里有其他动静，或者出现了凭借北境现有实力难以对付的强大存在，请一定记得向我传信……就像以前时那样。”

“上次出现巨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最近这里勇士们的战力也得到了一个提升的小契机，应该暂时用不着担心这个，”说到这里，北境王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不必担心我们不能应付现在的战争了，这里的情况比你当年离开时还要好了许多——这还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你看上去也和当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又是一阵沉默。

他抬头看向那位坐在书桌对面，认真阅读另外一份文件的北境女王——她并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开口让他离开这个房间，只是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不再提及其他私事，继续完成着自己身为王者的工作。

可是，明明……在许多年之前，这场景应该不是这样的。

也是在这间同样的书房，当年他们在城墙上作战回来之后就会在这里暂时歇息。

他也曾亲手为她脱下那件沉重的铠甲，听着那位常年将自己隐藏在铠甲之下的女子笑着对他说几句近来魔兽来得多，怕是很快就有某个大家伙要出现了。

她的长相也像当年一样，丝毫不曾变过，除了在他面前将那件铠甲重新穿上，担负起那份沉重的责任，变回那位仿佛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的北境王者。

她只是在履行着自己身为北境之王的责任和义务，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不同的习俗使然——但他却总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或是说，为了当年那件事情至少向她解释一句。

想到这里，白袍青年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合约，良久，他低声对面前人说道：“除了有关于梅林的事情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更加私人的请求，它只来源于我自己的私心——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带那孩子去见一次梅林家族树，对他的名字进行魔力激活？”

说到这里，他像是真的觉得心中有所亏欠了，在北境王沉默凝视的目光中轻叹一声。

“抱歉，我知道突然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非常突兀，尤其是在我当年突然不告而别离开北境的情况下——不过我并无想要将那孩子从北境带走的意思。那孩子的名字已经出现在梅林家族树，成为被承认的梅林后裔，魔力激活就是一个获得家族树赐福的必要步骤，仅此而已，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自然之心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更加歉疚了，像是在努力思考着想要组织语言。

“我当年既然向你保证过，就绝不会做出将他带离北境的事情——这只是为了对可能发生的某些情况作出准备。在我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自然之心魔爵在传承时灵魂形态和魔法属性突然改变的例子，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拥有梅林血统的后裔，理论上也有突发继承自然权能的可能，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像上次那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将这权能持有到什么时候。”

北境王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最终，她还是开口给了对方回答。

“这件事情，我尊重卢西恩自己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承认你，承认自己另一半血统的话……但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有点困难。”

“这是我的错，但我当年是真的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我那时候危险来得紧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之后能不能活下来，”白袍青年的表情更加歉疚，他垂眸看向自己手里那支代表着自然权能的魔法杖，轻声道：“在那之后的五年，我都无法离开死亡之海的封印，力量也是在近期才完全恢复。”

“不是那件事，我当年就大概猜到了你的真实身份和你突然离开的原因。按照我对卢西恩那孩子的了解，他根本不会因为这样不得不被完成的责任而责怪自己的亲生父亲，会让他非常在意的是另一件对你来说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北境王摆了摆手，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中也带上了点微弱的怨念，“你几个月之前，是不是在凯蒙迪特小镇附近的黑森林里救过一个女孩……然后，问都不问就把她一个没什么魔法能力的小姑娘给自己留在了森林里？”

“啊，好像是有过，我记得那孩子的发色很独特——但我那时急着离开博鲁赫，又担心被他们察觉自己的行踪，怀疑到梅林的动机，我看黑森林里也不再有更危险的魔兽，就只能尽快离开……”白袍青年有些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我真的只是忽略了这一次而已，我是说，这，难道……”

“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女神保佑，她竟然真的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穿过森林，”北境王看到对方那副茫然表情，忍不住嗤笑一声，“卢西恩已经因为这件事和我抱怨过好几次自然之心冕下为什么不至少把她带出去，哪怕是放到镇子上也行，因为这个，我根本就不敢对他说出你究竟是谁——好吧，我也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愿意救人已经不错了，卢西恩他只是因为太过关心才会对你有些苛求，不过那种危险的地方，一个从来都没在野外生存过的贵族女孩——我们都碰到了一个巧合，如果那女孩真的在森林里出了什么意外没有走出来，我敢肯定卢西恩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认你！”

“我，”白袍青年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话来，“如果我知道她是和你们熟悉的人……”

“这件事我是不会帮你的，你真的想要说服卢西恩那孩子的话就自己去，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决定了的事情，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都无法说服他，”说到这里，北境王毫不客气地在铠甲遮蔽下耸了耸肩，“说真的，这件事情我都觉得不大像是你平时会采取的行为——还好那女孩活下来了，她不仅成功地来到这里，还给北境带来了一种很重要的武器材料。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送上一个祝福了——那么，祝你成功说服那孩子承认你的存在，自然之心冕下。”

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北境王的语气中隐约多了些揶揄之意。

……

时候已临近夜晚，驻守北境城墙的勇士们也换了轮岗。

他们将用过的箭袋放到城墙下的小屋门前，到了第二天白天的时候，来学习制造火核的人就会重新将它们填满供人取用。

经常来蹭箭袋的弓箭手们已经和屋里的少女有些混熟了——哪怕她不会接受他们的求爱，也能制造出一些他们能够使用的魔药，哪怕那些药瓶并不是免费的，勇士们也习惯了在轮班回家之前来她这里逛一逛，看看有没有自己需要的新魔药。

他们有些意外地发现这里今天有了位新客人。

他正拿着一张羊皮纸，一样样地对比着魔药材料，并将它们加入自己面前那口沸腾的坩埚。

随着几滴蓝色的魔兽血液加入，原本深黑色的液体很快变成了一种不祥的血红色，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

“魔蜥血液加多了一滴哦，也放得有点晚了，”维罗妮卡放下手里的生物大全，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锅失败的魔药产物，“这个不能用了，重新来吧……龙麟药剂的配方我当时也是试过几个月才成功，差点吓坏了苏珊女士。”

“哦，好吧……”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三次失败了，卢西恩有些无奈地承认了自己也许真的没有像她那样能够凭借本能般轻松控制材料的能力，“有没有比这个简单一点的？”

“造火核吗？那个不完全算是魔药，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维罗妮卡微微偏头看着那口坩埚，很快就将锅底燃烧着的火焰熄灭，“也许你可以试试魔力回复药剂，那个只有二十几条步骤，只是它经常被人说太难喝了，我正在想办法改良配方，并不是完全成功。”

“这个也可以，我很需要！”哪怕它的味道很像被放坏了的发霉橙子，也无法改变魔力回复药剂拥有极快见效速度的事实，卢西恩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决定，把仍旧在思考着配方的少女拉到自己怀里抱住。后者只是见惯不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凝神思考着某些仿佛是配方改良的深奥问题。

一阵轻响从小屋门口传来，沿着虚掩房门走进来的人在看到屋里的情况时，想要走上前去的脚步尴尬地停在了原地，少女也在听到响声地下一刻就立刻从少年怀里跳了出来，拿起那本仿佛是拿倒了的魔法生物大全装模作样。

“抱歉，打扰了。”白袍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