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都城。王宫最深处。
这里有一座北境唯一需要使用魔法阵保暖的建筑——它并非寒冰打造,而是一座全由白桦木建成的小屋。此时,城堡小屋中正燃着壁炉,使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在防寒魔法阵的庇护下犹如风雪中温暖的孤岛。
这是北境的小王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北境王特意为自己这个无法按照北境方式锻炼变强的小儿子建造的居所——他并没有继承属于母亲的强大体魄,却天生具备强大的风暴权能感知,非常适合成为一名魔法师,也在此之后得到了真实之眼的亲临预言,以及来自大陆顶尖强者的恩赐和祝福。
这些预言和赐福也让小王子得到了北境王的格外重视——他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特殊的体质而被放弃,还得到了来自南方的老师和一些适合他学习的魔法书籍,在母亲和兄姐们的鼓励下得以研究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哪怕是在他成年后行走于南地,极少回到城堡的时候,他居住的白桦木小屋也依旧被家人们妥善保管着,直到这里的装饰被它的主人亲手更改为止。
此时,本是悬挂着猎物骨骼和犀角的墙面布置已经更改成类似南地房间的毛绒挂毯装饰,屋内的地面和床榻上都铺着暖和柔软的兽皮地毯,兽皮上零散摆放着许多从南方收集来,五颜六色的手工靠垫。房间角落的柜子里放着许多材质各异的小魔药瓶子,它们都被这座木屋的主人极其用心地整理过,按照魔药属性和作用分类放置了,每一个小瓶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就连那只被用于制作魔药的坩埚都维持着它主人上一回使用时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客厅旁边的隔间就是主人的书房。在访客前来敲门的时候,小屋的主人正坐在书桌前,反复聆听一段被魔银信鸽送来的口信。听到最后的几句时,金发少年会心一笑,将那只信鸽珍惜地保存在桌边的木盒子里,又取来了今天刚刚被人送过来的第二只开始聆听。
“啊,这房间还是像以前那样热得让人有点不适应……所以你在打赢了那个大家伙之后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为了听你的女孩今天究竟走到哪里了吗,小卢西恩?”一身日常打扮,未穿铠甲的金发女子靠在房间门边,笑眯眯地探身向内看过来。
她的战斗刚刚结束,额角还挂着汗珠,身上的麻布衣服也因为室温偏高和剧烈运动的大量出汗而显得有些贴合,完美地勾勒出她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
她随手将自己的武器双锤放到房门口,转到一旁的柜子上拿了块布巾擦汗,并满意地发现它们还被放在那个自己最习惯的位置。
随着她的打趣传入房间,正摆弄着信鸽的少年被突然戳破心事,双手一僵,脸色发红地下意识想要将手里的魔银信鸽藏到桌下某处,藏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只能重新将它握住,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这封信不是关于她的事,是博鲁赫领域传来的消息——雷亚诺公爵突然病危,全身长满红色斑点,博鲁赫家族宣称他是因为背叛了女神才会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少年轻声向来人解释着,“我想,如果雷亚诺公爵这位反对派的首领病逝在博鲁赫驻地,很有可能出现不仅合约不成,双方还会成为仇敌的情况。”
“那只是因为他们离死亡之海太近,单独凭借他们自己的实力没办法对付死亡之海那个该死的封印,所以他们必须赶紧找一个能帮忙和他们一起对付恶魔的冤大头,无论这个冤大头是我们北境还是那群梅林,”赛丽娜公主像以前一样在桌上一坐,满不在乎地对自家弟弟说道,说到后来,她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到底,这只是因为博鲁赫们只顾着互相算计,自己的实力不够而已,我是真的不理解那群南方人为什么非要依靠一场联姻来确保合作继续进行,这除了让被联姻的人多出一个自己可能根本没见过,也不会签订正式伴侣契约的丈夫或妻子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不懂,但他们都在这么做,听起来就像是在交换人质。”卢西恩有些苦恼地说道。
“算了,不提那些让人烦恼的家伙……没想到你还记得像以前一样给我准备这个,亲爱的小卢西恩,”赛丽娜公主笑眯眯地靠在书桌边坐了,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柜子里摆放工整的瓶瓶罐罐,少顷,她想到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故作神秘地凑上前去向自己的弟弟眨了下眼睛,“所以,你想要知道那女孩现在的位置吗,亲爱的小卢西恩?”
“按照马车队的行进速度,他们应该正在横穿绝望平原,”少年略微估算片刻,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期待神情,“如果他们没有遇上那只冰原龙,大概还有五天能到达北境城堡对么?”
“唉,真是无聊,果然瞒不住你,”赛丽娜公主耸了耸肩,小小地抱怨了一句,“你放心,那个女孩比你想象中坚强得多,如果不是露娜向我确认了好几遍她的身份,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出生在博鲁赫的贵族女孩竟然能做到忍受北境的天气和行程的艰难,还能像佣兵们一样和魔兽作战,从来都没有过一句抱怨,她只怕是比你想的还要更加适合北境。”
“可是姐姐,她不一定会愿意在北境留下来,”说到这里,少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又很快冷静下来,微微抿唇说道,“她也许……只是想要确保她托付给我的那些东西保存完好而已,在那之后,如果她不想返回博鲁赫家族,至少也可以真的去做一位魔药师,而不是留在这里和魔兽战斗下去,和我们一起对抗魔兽,守卫边境——这是我们被女神赋予的使命,不是她的。”
“果然,爱情就是这么容易让人患得患失,遇到了之后就很难让人保持理智——你至少应该庆幸你的女孩在摆脱家族得到自由之后第一时间就决定来找你,这或许说明你还有那么一点让她喜欢上你的可能,”赛丽娜公主拖着长音感叹了一句,又在自家弟弟那突然通红的面色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总要把事情想得乐观一些啊,亲爱的小卢西恩,万一她在来了北境之后就愿意和你一起留在这片土地呢?”
被长姐提到这些的时候,卢西恩的脸色红了个彻底。他难得有些结巴地连连摆手,就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一迭声说道:“不是的,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她很聪明,很有趣,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时候挺可爱的,还懂得一些我从来都不知道的领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我们都不用说话我也不会觉得尴尬——呃,好吧,她出生在博鲁赫,也多少有点可怜。如果我能做到的话还是想要保护她一下而已,更何况她其实不一定,会对我……”
她在琢磨自己的魔药研究时仿佛什么都能做出来,让人看到她认真的样子就会对她很有信心,但她在另一个方面却懵懂得像个孩子,那双眼睛清澈得仿佛能让他一眼望到底,但正是因为她看着他的目光太过纯粹,他反而不敢确定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哪怕她已经对他说过她并不讨厌被他碰触和拥抱的感觉,他也还是因为她的心思无法被猜透而不断经历着某种仿佛是突然苏生的持续折磨。
这种情感变化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将它隐藏在心里,关注着她现在的情况,满怀焦急和思念地等待着和她重逢的那一天。
少年忍不住胡思乱想着一些连自己都不大懂得的情绪,思路却很快被头顶的一记敲击给打乱了。他愣了愣,揉着脑袋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后者却只是摆着一副揶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慢悠悠地转开目光,看向那口被摆在另一个房间的坩埚。
“还说自己不喜欢那姑娘?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对我说明你喜欢她,”赛丽娜公主语气轻快地说着,片刻,她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她还是一个博鲁赫,你想娶她可能有点困难,现在看来,母亲并没有和博鲁赫联姻合作的想法——但你完全可以和一个普通的魔药师签订伴侣契约,我们北境对于那些加入我们的人可没那么挑剔出身,只要他或她是一个能够被我们所承认的英雄,品格高贵、足够勇敢,拥有纯洁而坚定的心……”
“姐姐,现在我们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卢西恩扶额打断了对方那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歪了题的话,“在你开始继续说起这些之前,我想我们还需要谈论一下有关于雷亚诺公爵和北境反对派的事情。”
……
白桦木屋里气氛祥和宁静,空旷的绝望平原却是在入夜之后就开始下起了暴风雪。
道路上很快就落上了厚度没到小腿的积雪,狂风夹着羽毛般的雪片,在远处的群山和地面之间卷出一条条快速移动的河流。无尽的铁灰之间,迎着风雪跋涉的马车队就成了逆流而上的小舟,拉车的飞马拼命挣扎着向前一寸寸挪动,才艰难地在这条道路上走出无数深深的车辙印,它们很快又被大雪填平,再也望不见来路和去路都在何方。
马车里冷得厉害,剧烈的颠簸也让安稳睡眠成为奢望。马车上的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稻草堆里,伴随怒吼的狂风向女神祈祷,将希望寄托在这场大雪不要将队伍彻底吞没。
维罗妮卡也在暴雪刚开始之时就进了自己的马车躲避,和她被关在一起的人还有个来拿魔药时就被暴风雪捕捉到的沃伦。
坩埚下方的炉火彻夜不熄,作战时威力惊人的火核也在灾难来临的时刻化作用于保暖的小小热源,被那些无法入睡的魔法师们小心看守着,在每一辆马车中持续散发着热量。
马车里的温度并不会让维罗妮卡感到寒冷,更让她心生恐惧的反而是外界那持续的风声。她和自己的临时同伴一起缩在马车中间的坩埚旁边,两个人一起努力,让晃动的马车不至于将火堆弄散。
“这条路可真是太难走了,维吉,”沃伦用魔法固定着坩埚不让它倒下,没过一会儿额心就冒了汗,或许是因为这场景实在太让人害怕,不得不说些什么分散注意力的缘故,他此时意外的话多,“如果不是我接到了护送公爵大人去北境的任务,我是真的不想来这样的地方,北境可真是比我想的还要可怕。”
“是啊,”维罗妮卡的魔法仍旧不大稳定,她不得不艰难地运用魔力,不停点燃坩埚下方不时被颠簸冲散的火源,“黑夜、暴雪、没尽头的雪山……我简直没办法想象那些居住在北境的人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维吉,我是不得不来这里冒险的,你呢,你看上去也不像是缺钱到必须要依靠接受佣兵委托活下去的人啊?”沃伦认真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觉得好奇的问题。
“我有一定要来这里的理由,”维罗妮卡认真地想了想,“我在北境有一些重要的亲人,还有,我要去北境找一个人。找到他之后……好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但我心里一直有一句话,催促着我不得不尽快这样做。”
“这样啊,”沃伦理解地点了点头,从对方处传来的微弱灵魂波动让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他在控制坩埚的时候分心看向她,“看来,这个你要找到的人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了,至少是重要到让你不惜为了见到他而冒险的程度。”
这个判断让维罗妮卡略微怔了下,却很快就坦荡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个人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笑,“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就好像……生命的一切有趣和快乐的事情都是他带我看到的一样。”
他毋庸置疑地在她心里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或许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对方的灵魂让她感到安全想要靠近的缘故,到后来却似乎不完全如此了。
她唯一能够确知的事情就是,她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站到他面前。
哪怕这段路程对她来说十分艰难,她也知道路途总会有一个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