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下城被选入使团的守卫们来说,在向他们的临时主人宣誓效忠到正式出使之间,也一如诸神的黄昏尚未降临之前,同样间隔着许多漫长的程序和繁琐的仪式。
在翼人女王的说法之中,前往天空之城的使者能够得到神的赐福,拥有更加强壮的体魄,美酒和美人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侧,他们将会在神明的祝福之中永远免于饥饿和贫穷,只有最为强壮的勇士们才有资格获得出使天空之城的机会。
正是因此,被选择的使团预备役们不仅需要忍受十分严苛的训练和选拔,还需要向他们的新主人一遍遍宣誓忠诚,并在真正接受任务保护主人之前接受十分严格的各项训练和选拔。为了让他们的临时主人不至于在出使地丢了排场或是生命受到威胁,他们还需要签下许多份用来限制自身行为的契约。
他们不能对自己的主人口出恶言,也不能让自己的主人受到任何身体伤害,在主人受到刺杀之前,他们就需要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武器,为主人争取逃生的机会……
在拿稳了“依靠溜须拍马获得晋升机会”的剧本之后,黑发青年轻松地将自己的实力维持在泯然众人的程度,有了真正灵魂法术的保护,他也不必畏惧那些被用于保证忠诚的契约誓言,而他也在这段受训的时间里亲眼看到了他曾经的敌人仍是曾经的样子,并没有过丝毫改变。
他在正式和使团跟随翼人们启程之后仍旧不忘带走自己的人偶收藏——他们被单独放在三辆大马车里,在翼人们的水晶球保护下,由他们运送着缓缓前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怕死的奥尔公爵并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守卫队伍减员而受到威胁,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将活人做成人偶,只会在夜晚到来的时候将那些样貌好看的守卫们邀请进房间,而翼人们也选择对使者大人这样荒唐的行为放任不管……
黑发青年因为给自己弄了一张丑脸而逃过一劫,但这并不妨碍他因为能说会道而在奥尔公爵真正的亲卫之中拥有了一席之地,也偶尔会得到能够与主人直接对话的机会。
哪怕对他的外表不感兴趣,一位公爵也不会拒绝一个说话好听又忠心的下属,公爵甚至放任他使用一些纸笔的行为,因为他并不认为一个不认识字,只能靠一张嘴谋求晋升的穷苦守卫能够做出任何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来。
然而,每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帐篷里歇息补充精力的时候,那个被所有人无意识忽视的年轻人总会拿出那些被自己仿佛十分珍惜地保存下的纸,一点点记录下使团行走的路线,将它们用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传到位于奥罗拉城之中的顶层公寓,并在此之后立即将证据销毁。
翼人们的遮蔽魔法阵只能遮挡魔法窥探,却挡不住来自奥罗拉新城的远程通讯信号,她们的整个行程在潜入者的帮助下犹如透明。随着使团的行程渐远,一张接着一张的地图和照片被传送到破晓之花顶层的客厅桌上,又被其他人拼成一张几乎完整的大地图,它十分清晰地显示出了使团行走的方向。
他们像是在某一个位置绕过几圈,又十分浪费时间地经过了一条冰河,一路弯弯绕绕地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只能从那些散乱的线条中慢慢推断他们真正的前行路线。
“看上去,他们像是在从地下城的方向前往那棵树的主干区域,”约瑟魔爵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家学生凭借那些散乱照片重新构建出的全新地图路线,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很快就看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他们这条路走了一个多月,已经快要路过银月森林了——再向前走十天左右,他们就会到达世界之树第一条陆地上根系的位置,那里现在是歌咏山脉。”
“翻过整座歌咏山脉,就已经非常接近世界之树的主干区域了,我们在第一年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银月森林寻找过,但从来都没有在森林和歌咏山脉附近见到过翼人们的踪迹,”伊戈尔有些疑惑地看向地图,“翼人们带着人类使团,又确保自己的遮蔽魔法阵效果足够,她们应该会选择一条最为省时省力的路线才对。”
说话间,一张当天新地图被传到约瑟的客厅,又被一只手轻松地拿了起来,并入那张已经被按照顺序排好的地图路线。
“他们进山了,”兰德尔·梅林看向地图,沉吟说道,“这条路线——他们是想要强行翻越歌咏山脉?”
“那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时间,”同样去过歌咏山脉区域的约瑟魔爵看着自己的学生蹙眉说道,“走过这片山脉之后就会到达精灵们的远古祭城遗址,再向前走大概十天左右的路就会来到世界之树的主干正下方了,最后那条路很难走,遍布沼泽和守护魔兽,人类想要通过那里的话……”
“如果,她们躲藏的地方就在世界之树里?”兰德尔·梅林看了一眼正在和自己一起趴在桌上研究地图的天鹅。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魔银天鹅没精打采地说,“我已经和我的主干断联系有一段时间了,只能通过我自己的健康状况来判断本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我的本体为了活下去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啊!”
“再让艾迪藏在使团里观察一阵子吧。”兰德尔·梅林微微蹙眉,沉思片刻,他开始动笔给死亡之海庇护所发送电报。
“艾迪这边暂时得不到更加明确的消息,也不知道死亡之海庇护所的事情是否顺利……”
……
精灵国度,歌咏山脉。
来自地下城的使团当晚驻扎地是歌咏山脉接近山顶的一处小平原。
在诸神的黄昏不曾到来的时候,这座小平原被精灵们用作一处聚会场所。他们在平原上建造出精美的剧院,在剧院周围种植最美丽的花草。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就会有在夜里发出五彩光芒的奇特植物争相开花,装点着剧院中的每一场晚间音乐会。
而如今黄昏开始,周围的花木尽数枯萎,平原上大地皴裂,原本那座迷人的洁白建筑也已经被寒风毁去,变成一片静默的残垣,无声地等待着它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主人。
废墟那面仅剩的高墙之前,黑发青年拿起那台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机器,对着那处废墟的样子拍了几张。
接下来,他就感到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嘿,艾德文,你这个没见识的小鬼,又在因为这些石头而震惊了吗?”某位一起跋涉的同僚好奇地看了看他挂在脖子上的那台照相机,“又在摆弄你的那台机器?每一次到了某处新地方,就看到你拿着它一直卡擦卡擦的,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
“我有一个朋友认为,它可以被用于记录我看过的东西,”黑发青年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所以我习惯了在我来到每一处新地方的时候都带上它。”
“听起来像是个姑娘,”同僚哈哈一笑,“你这个幸运的家伙,一直说想找个姑娘,该不会是已经有了人选吧?”
“没有,”黑发青年将照相机小心地收起,用衣襟包裹住它,免得它在寒风中被冻得无法正常运作,“她已经不在了。”
“啊,真是可怜的人,”同僚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对方的伤心事,连忙尝试着转移话题,“最近这场疫病,可真是带走了不少人啊!”
“她没死!”黑发青年忽然有些激动地反驳了一句,接着,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太过激动,他连忙收回目光,继续调试自己的照相机,“她现在应该在一个温暖的地方,生活得很安全,也很幸福……”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同僚还是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我会隐瞒我们的首领你偷着溜出来使用这台机器的事情,今天晚上也会让他们不去打扰你,就当是你前几天在暴风雪里救过我的答谢吧。”
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谢过同僚的好意。
哪怕是经过了几年后的如今,照相机的普及率在大陆中也并不高,只出现在奥罗拉城的核心区域。地下城的守卫军们也很少有人见识过这种被用来拍照的工具,这也让他带来的这台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照相机能够在那一层层的检查之中被保留下来,他甚至能够带着这台老朋友一起走上这条不知未来何处的旅行。
除了必要的地形和地图以外,他还悄悄用照相机记录下了沿途所见的大部分场景,这也让他不得不俭省着使用他带来的那些胶卷底片。它们被保留在那些不曾被冲洗出来的已曝光底片里,安静地沉睡在他的口袋。
如果……他这次足够幸运能够回到那座拯救他的城,再把这些胶卷冲洗出来,全都挂到照相馆里吧。
黑发青年偷偷用便携式发报机传送了最新一张图片之后,静静缩在那顶四面漏风的帐篷里用棉被裹住自己,强迫自己在无尽的寒冷之中沉入梦乡。
“……嘿,伙计,快醒醒,我们要上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了同僚的呼喊,“女神啊,你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简直糟糕透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冻死在了你的帐篷……哎哟!!”
“怎么会,”黑发青年小声抱怨了一句,揉着冻得有些僵硬的肩膀走出帐篷,“实在抱歉,我会立刻完成我的工作。”
“你赶快啊,我刚才听那翼人女王说,今天就是天空之境开启的日子,我们得尽快赶到那个位置去等待神眷降临。”
“天空之境,神眷?”黑发青年诧异地反问,想了想,又很快拍了下同僚的肩膀,“没事了,反正我们总要去翼人们的国度,到时候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不就知道了。”
“不过,说起来,艾德文,你在我们这群下等守卫军里算是脑子最好使的,你说这翼人就指定了让我们过去,还直接把她们最大的秘密暴露给我们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啊?”
“谁知道呢,即使知道了,我们这些小角色……”黑发青年用力地在同僚的肩上拍了一下,“向我们的主人宣誓效忠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同僚轻啧了一声,“再忍一忍就好了——等到天空之境开放,我们进入翼人们的国度,就永远不用担心什么是寒冷和饥饿了啊!”
“希望如此吧。”黑发青年言不由衷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