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浅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不能说话,也不能退出剧情。她只能被动地被剧情推着,继续旁观那段属于主恶魔阿萨兹列的记忆。
准确地说,那段记忆是属于那个已经化为金色曼陀罗花与兄长共生的小女孩的,整段记忆中都带着属于孩子的懵懂和模糊。
她记不住太难的对话和太复杂的一阴谋,她被她的兄长保护得太好了,好到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眷属乃至原初生命能够猜到她的存在,只将“阿萨兹列”的人类形态认定为有且仅有一个男性灵魂,在她化为共生体之后,他对她的保护仍旧如此。
给她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她在生气或是感到被忽略的时候,总会将自己的根系在兄长身上缠绕得更紧,使得后者在与她共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也不得不为了供给妹妹愈发增大的汲取而加快攫取更强力量的速度,而女孩却像是一直想要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撒娇似的在兄长面前挥动叶片和藤蔓,又恶作剧似的不断增加从兄长身上的索取,逼迫他为了让他们继续存活下去而不惜一切代价。
她想看他痛苦,看他像一直等待的她一样崩溃地大声哭泣、怨恨、咒骂,想要他偿还她无止境的等待……而他对待她的态度却从始至终,一如往常般平静而柔和,甚至开始渐渐不在她面前露出因为疼痛而隐忍的表情,只是加快了从那些人类中获取信仰和魂力的速度,渐渐开始将触角延伸到那些因为战争而无家可归的人。
没有制造更多争端导致人类流离失所的战争,他就可以通过权能和眷属的间接影响去引起一次、几次、无数次……因为战争而死亡的永远都不会是人类中的平民,而那些在他的权能影响下耽于享乐的贵族们——他们恨不得主动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他,成为他的眷属获得永恒的生命。
“那只是一些人类而已,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为你提供力量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金发主教向自己的妹妹说起那些被吸收了灵魂的人类时,语气仍旧柔和,他甚至在对那朵小花疼爱地微笑着,“哪怕没有我们,没有魅惑的权能,他们自己就能做到将他们的同类分成不同的等级,使贵族压迫平民,随意掠夺平民生命的事情变为合理。”
——可是,哥哥,你又为什么要变化为人类,混在他们之间?
周浅仿佛听见女孩模糊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而她也像是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与女孩心灵相通,感受到他心中充斥着的那些扭曲的痛苦,但她的声音却仍旧懵懂可爱,仿佛还是那个盼望着哥哥的礼物,喜欢挂在他身上撒娇的小女孩。
“他们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还傲慢得让人想发笑,明明自己只是一些脆弱的生命,却总在试图妄想成为命运的主人,却不知既定的命运就连最早的这些原初生命都无法抵挡,无论祂是天使还是恶魔,”说话时,青年身上那件华丽的主教袍垂至地面,他将手中的小花托起放入花盆,长袍在灰尘间留下一道拖曳的痕迹,袍摆却因为魔力的作用仍旧洁净无尘,“想要阻止那个预言和命运,我们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是么?”
画面再度变化,重新固定在那间阴暗的密室之中。
当年那位年轻的王子已然成为垂老的帝王,华服老者那只干瘪的右手中,却依旧在死死握着那支代表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宝石权杖。
“你想要再给我你的一个儿子的生命和灵魂?”阴影之中,青年的声音略显疑惑,“我还以为你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向我祈祷却因为亲情难以割舍。”
“我们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且合作得很愉快,米斯特列,”帝王抚摸着权杖,话音轻柔,“您自称为女神的子嗣,也用这样的身份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那些愚蠢的儿子们在内,只有我——您最忠诚的信徒,视您为全部信仰的苦行者,才有幸从您这里窥见一些神像背后的真实。您的心并不属于女神,而是属于他人,您是属于另一位大人的使者,但这永远不会改变我对您虔诚的信仰。”
说到这里,老者话锋一转,神情间带上了几许嘲弄。
“至于我的那些儿子们,他们和我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却无时无刻不在贪图着我手中的权力、皇帝的地位——这些绝不会属于他们的东西,我给他们生命,当然也将成为最有权力将它收回的人。”
金发青年玩味地笑了一声,静静看着老者的神情重新转为虔诚,他苍老而瘦弱的身影像初见时那样跪下来,亲吻白衣主教的长袍下摆。
“您为我达成了我需要的,我祝愿您也能够得偿所愿。”
“我要的东西么?”金发主教却因为这句话而略失了神,却又很快就重新微笑起来,“我将会进行一个伟大的计划——啊,至少它对于我来说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唯一需要我真正去在意的,我将为了它欺骗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不自量力的原初生命。”
“在他们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的时候,他们永远都不会知晓那未尝不是我在利用他们,加快达成我之所愿。等到魅惑之花被人摘下,并再度盛开在树根之上,她也将拥有足够的力量前往另一个世界,获得属于她的永生。
“为了毁灭世界?或者是为了像某些原初生命一样去拯救世界?不不不,那都只是你们人类对与原初生命一些狭隘的想法和猜测而已,正因如此,你们将永远无法猜到我真正的目的,因为它是他们无法想像的简单。
“从始至终,我想要救下的就只有那一个而已。”
浓黑的雾气再度将周浅包围,朦胧间,她又一次听到了属于那个女孩天真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又说话不算话了呀,你当初明明答应过我,一直留在我身边,带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一起活,一起死的,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又丢下我不管了呢?
“哥哥,你在哪里呀,我找不到你啦!我很乖的,我一直留着你送给我的那个布娃娃,但是我现在连那个布娃娃也找不到了,你能不能再送给我一个呀?
“哥哥,你真的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找我了对吗?你能听到我叫你的话,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声呀?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你以前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活下去,等到你不得不死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死……所以,我来找你,我让这些人类和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
“啊……!!”周浅从无数破碎的幻觉中惊醒过来。
她的脑子仍旧有些恍惚,身体却先于她的想法感觉到不对劲。
她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水包围,头顶的罩子也在下一刻被立即掀开,露出一大群有些慌乱的朋友们的脸。
“浅浅你终于醒了,你现在还好吗?”秦羡鱼伸出手来,想要拉她一把,“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晚醒了将近两个小时,怎么叫都叫不醒,现在网上和研究所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们都怕你是出什么问题,就只能先在这等着,让没钱和灵犀她们去处理后续了。”
“我,我不是在游戏里吗?”周浅觉得自己的脑子仍然有点懵,“我记得我刚要下线的时候还在和领主大大说话来着,怎么突然就被踢下线了,是我被强制下……”
说到一半,她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一骨碌从营养液里坐了起来。
“等等,咸鱼,银枭大佬,硫酸铜,你们几个怎么都……”
“浅浅,你先在营养液里坐着吧,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你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别激动,”秦羡鱼深吸一口气,微微合眼,还是轻声对她说出了那个残忍的事实,“就在两个多小时前的那一刻,现在还在线上的所有游戏玩家全部被踢下线,所有玩家们的游戏仓全部消失,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我们都没办法再登录游戏了。”
“什么??”最害怕的猜测变为事实,周浅觉得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完全无法思考了,只能机械地重复着秦羡鱼的话,“是,两个小时之前?”
“嗯,确切地说,是两个半小时之前,”秦羡鱼叹气道,“刚才灵犀和小安婷都去测试了高能量粒子亲和度,都显示为零,她们两个的魔法能力也全都消失了,你们先前带回来的那些魔法金属也都重新变回普通的石头,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魔法反应一样,研究所正在尝试着安抚玩家的情绪,也在试着对另一个世界进行联络,但现在也暂时没什么结果。”
“那个游戏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突然就消失了,也不知有没有被重新连接的一天,咸鱼怕你受太大的刺激,就让我们一起过来这里陪着你说说话,”硫酸铜微微抿唇,低声道,“子瑜在安慰小青蛙和凌凌漆,他们现在都快崩溃了,小青蛙到处找自己的游戏仓,还有凌凌漆,总是在和子瑜说什么应该早点对她说的,你的情况最严重,也是和那边世界牵扯最深的,如果连你也崩溃的话事情就是真的……”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世界的那些帖子,还有玩家……所有和遗失大陆世界本身有关的力量和产物全都没有了?”周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做到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仍旧能保持冷静,她像无数个以往所养成的习惯一样,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手,感受那有些硌人的戒指棱角。
金属的触感冰冷而凹凸不平,用来镶嵌宝石的戒托已经在长久的岁月中变得圆滑许多,但这已经向她昭示了它仍旧存在的事实。
周浅连忙抬起左手,看向那枚静静地佩戴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熟悉的梅林家族盾形徽章,一枚被雕刻得流光溢彩的主宝石,然而它现在已经没有了曾经作为游戏登录道具时的五彩光晕内藏,褪去了系统魔力的主宝石正在她的指尖闪烁着深蓝色的,宁静而柔和的光,神秘如洒满星辰的夜空。
褪去了所有力量的加成之后她才看清楚,那是一枚品质极高的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