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难耐的沉默。
魔王拜恩的手迟疑在原地,却迟迟没有做出下手解决问题的决定,她沉默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而后者却像是想到了某种令人痛苦的回忆,微微合眼,紧攥住自己手里的魔法杖,用力到指尖有些泛白。
“真的只有这一种办法了么?”他像是抱了一丝最后的希望低声询问。
魔王拜恩整个身体化入暗影,同样因为这个而沉默了有些时候。
片刻,她开口说道:“倘若蓝宝石小姐的灵魂形态出现改变,她不再被认定为烈焰权能的继承人,同样的影响也会施加给烈焰权能现在的宿主,权能也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造成另外一些不可预料的后续影响。”
“哪怕我借用那只天鹅的力量,暂时禁绝了魅惑权能的力量也没用么?”兰德尔·梅林看向那只暂时与自己断开联系,正在拼命排斥着寄生在自己根系上藤蔓的天鹅,垂眼看向那一点被他握在手中,晶莹闪亮的液体水晶,却只有无能为力地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
“创造权能,这是我们四位魔爵都很难触及到的万物初始权能,它的出现,远远早于四大基础元素权能的诞生,”暴风眼叹息着说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哪怕那棵树勉强将一部分力量借给你,它也还是没办法抵消魅惑权能本源的影响。”
周浅唇角微动,她想安慰他一句,体内的权能博弈却让她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她只能用全副心神去解决自己体内那乱糟糟一片的烂摊子,完全没有任何说话的心思了。
“你能够动用的权能太少,只能暂时缓解她的情况,”魔王拜恩摇头说道,“更何况,你动用的是随着那棵树诞生以来最为原始的创造权能——缔造万物,创造生命,这权能一经动用,很有可能加速那棵树的衰亡速度。”
“如果说,砍断那棵藤蔓,强行封印主恶魔?”另一道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下一秒,浅金色头发的少年魔爵乘着一片金色树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顺手指了一下前方那片硝烟滚滚的战场,“我是不知道管不管用,至少那两位认为可以试一试。”
权能的折磨愈加强烈起来,周浅觉得自己又开始有些浑浑噩噩。她下意识伸手握住那枚自己挂在胸前衣服上的蓝色睡莲胸针,一阵仿佛直刺入天灵盖的刺痛让她又恢复了几分清醒。
那个金发孩子和转身离去的背影让她恍惚不已,神思迷离间,她像是回到了那处阴影城堡中放满了人类小东西的礼堂之中,在那些伸入天花板之中的柜子间漫步徜徉,下一秒又像是被人给扔到了漆黑没有丁点光源的地底下,听着那个孩子撕心裂肺的绝望哭泣声音……混乱不堪的记忆让她精分到快要发疯,只能呜咽着抱紧了自己的头,隐约感觉到那道保护着自己心口的流体寒冰也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而她的心脏也像是在透过它,一点一滴地为那棵金色藤蔓提供生长的力量。
周浅有些恍惚,她抬眼看着自己头顶上空那片不知何时将整个天穹笼罩,仿佛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红云层。
千万颗火流星从燃烧着的云层间坠落,点燃那株金色藤蔓深入地底的根系;周身环绕着火焰的巨大不死鸟在云层之间张开翅膀,翅膀扇动间,向那株疯狂生长的藤蔓不断喷出火球,而那株藤蔓却像是忍受着极端的灼烧,无声地痛苦扭动着,却仍然在向着天顶处疯狂生长不停。
金发主教那虚幻的身影隐约出现在藤蔓顶端,和空中的不死鸟遥遥相对。
“真是可惜,我们来晚了,帝国的都城整个都被阿萨兹列给毁了,也不知这遭过去之后城里人还能存活多少。”约瑟魔爵有些看不下去地转过头,不再关注那只占领了整个天空的巨大不死鸟,以及那一丝不知何时开始突然由平地倒卷上天的风暴之眼,而是选择乘着自己的叶片前往忒洛斯帝国那处被摧毁的都城,利用自然权能的力量尝试着尽量多救些人。
兰德尔·梅林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特拉维斯,后者立即点头,跟在约瑟魔爵身边去都城方向稳定情况。
“真是没想到,几千年前的历史又重演了。”周浅听到一阵轻柔的呢喃,而后,一阵淡淡的香气充斥鼻端,说话的人轻描淡写地从魔王拜恩的手中接过了保护她的职责。
毁灭潮汐女魔爵脚步轻轻地走进她的防御魔法阵之中,柔软的手指按住她的心口,权能的力量像是很快就给了她心口处的那块寒冰一丝加成,让它变得更加稳固,甚至能够支持着周浅的目光清明些许。
她有些茫然地轻轻眨眼,却见女魔爵正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向她微微笑着。
“不要担心,蓝宝石小姐,打仗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你还有更加重要的,只能由你完成的事情。”
周浅抬头看向战场,却发现一抹由黑雾组成的防御魔法阵不知何时已然悄悄出现,巨大的黑狮正式加入战斗,伴随着风与火的洗礼深入地底,利齿噬咬着那株藤蔓的根系。
金色藤蔓不住扭曲着,像是早已不堪承受这份剧烈的痛苦,这样的情绪也毫不留情地被尽数共享到了她的意识里,让她整个人都像在被飓风撕裂、被火焰灼烧,偏偏这样的感知共享她完全没法屏蔽,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双带着些悲伤与仇恨的,深深凝视着自己的金色眼睛。
“我们原本不应该成为敌人的,”她仿佛听到主恶魔在自己意识里说了一句,紧接着,那句短暂的话语就被女魔爵用寒冰封住,就连共感的情形也像是轻微了许多。
那个抱着她的人又将自己手中那点流淌的水晶放上她的心口,配合着潮汐权能的加入为她维持住灵魂护盾。
那只黑狮偶然路过的时候,女魔爵只是随意向她挥了挥手示意一切还在掌控。
周浅也确实觉得自己好多了,她甚至可以在自家男朋友的帮助下半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那场真正意义上发挥出魔爵和原初生命实力的战斗。
几十公里的平原被黑雾笼罩,土石翻滚,深入地底,整个地下迷宫都在剧烈的爆炸和燃烧之中被摧毁成粉尘,土石被狂风卷上天际,又被火焰点燃爆炸,巨大的轰鸣声被隔绝在风盾和女魔爵设下的水盾之外,无数呼啸的风刃和火球飞翔其间,将那株金色的藤蔓炸得遍体鳞伤,几乎被染成漆黑颜色。
“看来主宰冕下和暴风眼冕下他们以前都看到过面粉爆炸的原理,”周浅喃喃说道,“这是在强行用权能制造面粉爆炸现场增加伤害吧!”
这话刚一说完,她就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再抬头看,果然是一枚裹挟着风暴的火刃将藤蔓斩开一半,这痛苦也通过她体内的那枚种子传递到了她这里。
“浅浅,你还好吗?”那个抱着她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他连忙将她揽得更紧些,认真察看她的情况。
“没事,就是被主恶魔扎了一下,”周浅恢复了说话能力,深吸一口气,“在别的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就只能暂时拖着主恶魔……”
说到这里,她隐约察觉到某些事情,下意识地钻进了自家男朋友的手臂之间。
“秦恩家族的其他人呢?”她的语气略急了些,“我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他们!”
“别担心,”兰德尔·梅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神色有些沉郁,“那位没钱先生认为地下五层迷宫的那座城堡里或许会有些线索,他们几个已经趁着几位冕下和维娜夫人对抗主恶魔的时候,组队去城堡里察看情况了。”
主恶魔全部的力量都被大佬们拖在这里,他的意识又能够和她共享读取,这个时间也确实是探索那座城堡的最合适契机,周浅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看向自己心口处那一点被水晶封存的,虚幻的金色种子。
它被剥离她灵魂的时候,她将很有可能失去不死鸟的灵魂形态,不再是烈焰权能的下一位继承人,和那些处于人类最强位置的大佬们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更加可怕的是,她可能需要长时间忍受灵魂缺失的痛苦,稍有不慎就会被自己体内现存的权能反噬刺一下。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无奈叹息。
“还是先别让几位冕下和维娜夫人分心了,那个家伙不好对付,”周浅看了眼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又看了看神情略显严肃,似是在随时提防着那枚种子生长的女魔爵,“如果,我是说如果——维娜夫人把这东西取出来之后,我就不再是烈焰权能的继承人……”
“那又如何呢,”女魔爵忽然握住她的手,理解地向她笑了笑,“蓝宝石小姐,你是在担心我们对你的态度和承认,只是因为你这个烈焰权能继承人的身份吗?”
周浅无声地嗫嚅着,却还是默认了女魔爵的这个说辞。
“那你可真的是小看了你自己的价值,亲爱的蓝宝石小姐,”女魔爵手指微抬,取出了一面她已然十分熟悉的黑色镜子,有些调皮地对她笑了笑,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面拜恩之镜,维娜夫人可不会轻易送给别人,包括在我之前的那位前任毁灭潮汐——亲爱的,继承人的身份并不会代表我们承认你的一切理由,我相信哪怕维娜夫人没有成功将这东西取出来,他们也绝对不会从你手里收回这面镜子,更何况倘若这次封印主恶魔的事情顺利的话,这枚种子也不是不可能被从你的灵魂里完整地分离出来。”
“希望如此吧……”周浅心中多少有了些希望。
她一向不喜欢这像是包袱一样被丢到自己头上的烈焰权能,甚至一度因为它而感到十分排斥,但现在,等到真正面临即将失去它这种可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权能对她来说似乎也并不像她一直想的那样只给她带来过负面影响。
她因为这权能而与他人建立了全新的羁绊,她自己可能面临危险,却也因为这个拥有了一些同样愿意爱护她、保护她的家人。
她在这一刻才突然察觉到,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洒脱,可以真正做到将这份羁绊亲手抹去。
“更何况,你要是真的没了权能继承人的身份,那个麻烦的家伙没准还会因为这个松口气。”女魔爵察觉到她的心情,忽然微笑着握了一下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