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刹短到如电光火石的瞬间,周浅觉得老教授看向她的目光中像是带上了些许让她暂时看不懂的,像是有些气怒,又染了些许悲伤的复杂情绪,手指也微微在衣襟上捏了一下,收紧。
更多的她也来不及思考了,他只是隔着喧嚣的人群,短暂地看了她几秒钟,而后目光微垂避开她的注视,又平静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一番,顺手将肩上挂着的那条手绢扯下来,毫不客气地给原主丢回去。
“走吧。”他回握住她的手,言简意赅。
周浅微微松了口气,好在老教授还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连她这个熟人都要拒绝掉——看到他刚才的那个瞬间表情,她甚至怀疑他真的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她并向她毒舌几句。
事实上,这一回某个老教授竟然没什么向她毒舌的意思——他难得沉默地牵着她,随着贵族们的队伍走进舞池。
一首节奏轻缓的小步舞曲在乐师们指尖流淌而出,舞池中的贵族们踏着乐声翩然旋舞,还默契地给老教授留了个c位。
这就有点尴尬了——她的舞蹈技术实在是很容易被人吐槽,哪怕有个老教授在场的时候没人敢真的对她吐槽些什么,她也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更加令人抓狂的事情,那就是老教授他这人看着眉清目秀的,但是他竟然……压根就不!会!跳!舞!!
天地良心,她总算是找到一个比她还不会跳舞的舞会杀手了!
“您……真的一点都不会吗?”在第N次差点被他给绊倒的时候,周浅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学过,不过是在以前卡申夫帝国的时候,”烈焰主宰将舞会杀手这回事说得理直气壮,“现在的交际舞我都不会,以前的舞怎么跳的我也早忘了。”
“那您刚才为什么要答应啊啊啊!!!”周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都是我‘女儿’了,我不好意思拒绝不行吗?”烈焰主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死丫头,早就想这么叫我了吧?”
“欸?嘿嘿……”周浅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您别见外啊!”
“……拜恩让你告诉我什么?”烈焰主宰很快就猜到了她过来邀请的真正原因——除了跳舞时的靠近以外,他们确实没什么距离更近交换些消息的机会了。
“她让我们维持现状,继续演下去,”提起这个,周浅就觉得有些头疼,“主宰冕下,这件事真的抱歉,我当时只想着怎么圆过去,就说了这么个名字……”
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沉默,小步舞曲的曲调柔和中带着些悲伤,她只庆幸还好这支舞曲节奏偏慢,哪怕是两个不怎么会跳舞的菜鸟也能勉强把动作给保持在一个不算太失礼的程度。
“继续这么称呼着吧,也不算是件坏事,”说这话时,烈焰主宰总算给了她一个还算不错的脸色,“省得你以后总被人欺负。”
周浅觉得某位老教授好像是对她的搞事能力有点误解。
秉承着玩家的优良传统,她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被人欺负得有来有回这回事儿也只是在某个烦人的蚊子主恶魔身上体会过一次,现在也还算是维持在互相搞心态,掰头对抗的风险度可接受范围内。
这话她在悄悄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之后,还是自觉咽回了肚子里。
一声酒杯落地的轻响淹没在吵闹的舞会人群之中,成为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小插曲。
下一秒,纯金光芒在舞池正中狂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礼堂范围。
光芒正中,周浅咬牙按住心口,强忍着那份突如其来的灼烧疼痛。
她体内的权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主恶魔的反噬给激活了。
数不尽的藤蔓虚影在那片金光笼罩范围内汹涌而出,悄然缠上在场的所有贵族们,将他们精致华美的丝绸和珠宝刮得七零八落,无数宝石叮当作响地落了一地。
“是恶魔,她一定是恶魔的眷属啊!!”一阵刺耳的叫声突然从人群中不起眼处传了出来。
人类对于恶魔的恐惧早已深入内心,被突来变故吓破了胆的贵族们像是被这声叫唤给指出了方向。
他们尖叫着逃开,拼命想要离她更远,仿佛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一个被恶魔寄生的躯体壳子。
周浅暗骂一声主恶魔这招简直不做人,这次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一个恶魔眷属的身份就足够让她被这群贵族们盖章定论了,多少个老教授都比不过他们对于恶魔这类非人生物那种天生的畏惧感。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她回过神来,却见烈焰主宰只是状似随意地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强行将突然爆发的恶魔之力给压制下来。
“连女神的权能力量都控制不了的时候还有胆子到处乱跑?”他忽然对她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不能就这样放你出来,笨成这样子,迟早被哪个不长眼的给骗走了!”
随着金色光芒消散,整个礼堂归于平静,被吓到的贵族们这才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脚步,看向那团金色光晕正中站立着的人。
下一秒,又是一阵更加强烈的金色光芒在人群中的某一处爆发开来,引发了一阵更大的惊呼和骚动。
一个面容普通的贵族青年忽然死死勒住自己的脖子,倒地挣扎,惨叫不止。
“我看到了恶魔,是可怕的恶魔杀了我!”青年嘶声大喊,“在我们这些参加舞会的人里……有恶魔啊!!”
说罢,青年头颅一歪,因窒息而双目通红充血,拼着最后一口气伸出一手,指着周浅所在的舞池中央。他的脖颈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耷拉下来,竟是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操纵着,自己亲手掐断了自己的喉咙。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舞台中央,哪怕是畏惧着烈焰主宰本人的地位和传言,已经种下的怀疑种子也还是在每个人的心中疯狂生长起来,而周浅也总算在所有人怀疑的目光注视下深深地意识到这场舆论战的艰难之处。
舆论战是主恶魔最擅长的主战场。她不像主恶魔这种在帝国经营多年,拥有一群无脑信徒的真·马甲人士,帝国的人们宁可选择近乎狂热地崇拜那位“女神之子”,也不会选择相信在大陆风评本就褒贬不一,毁誉参半的某位老教授。
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周浅伸手入袖中,握住自己的魔法左轮以防万一,却不料礼堂的大门忽然从外打开,一身华贵长袍的大主教缓缓踱步而入,面容圣洁慈悲似不染凡尘。
“圣子阁下,请您一定要找到那个被恶魔附身的眷属啊!”正跌坐在地的年轻执政官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般跪行向前,深深在金发主教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恨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加卑微地贴紧地面。
一个又一个六神无主的贵族们学着执政官的样子跪伏在地,恳求那位能够拯救他们的“女神之子”寻找背叛的“恶魔眷属”。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道白衣身影之上,笃信不疑。
“女神将拯救你们所有人。”金发主教慢条斯理地将右手按上执政官低垂的头颅,抬头时,忽然状似无意地向舞池正中看了一眼,唇角的微笑倏忽多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下一刻钟,白衣主教的笑容忽然僵在原地。
无数扭曲的触手忽然在他身边成型,它们扭动着掀开他的袍子,缠上他的身躯,一个猝不及防间,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扭动着的触手给拽倒在地。
“嘶哈嘶哈,就是这样,好涩,”一群玩家不知礼堂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不多时就将跪了一地的帝国贵族们给挤到一边,蜂拥着围到了某个一脸懵逼的白衣主教面前,为首的那一个满脸兴奋搓手手:“你们看,他这大袍子底下竟然没穿裤子诶!!”
“真的吗?”又一个带着信徒称谓的玩家大佬挤上前去,那堆缠住白衣主教的触手很快变成金色树藤龟/甲/缚造型,又有几个玩家甚至大着胆子,拽着那条华丽的金色袍子狠狠一扯。
“还真的没穿诶??挖去这身材,绝了!!”
“你看他胸前,嘶哈嘶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父大人!!”
“粉……粉色的??我没看错吧?”
没过多久,整个礼堂都被各种乱七八糟的金色触手福瑞占领,突然出现的玩家们拼命挤上前去享受某位神父Boss落难战损视觉盛宴,没过多久,一群穿着傲视天下标准制服的公会玩家迅速就位,有条不紊地拽着领子把那些看傻了眼的贵族们,丢沙袋一样丢到一边,为首的傲视·琉璃一声令下,推Boss工作就在礼堂中开始进行。
被金色海洋淹没的某位主教被玩家拽得就差底裤遭殃,他看着那群已经看傻了眼,一动都不敢动的帝国信徒们,仰头望天,愣是没想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们……”他被一堆章鱼触手缠得简直无法呼吸,艰难万分地挤出两个字之后,他只能欲哭无泪地拽住自己身上唯一仅存的底裤一条,艰难地保护着自己最后的节操不要完全走光。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样!我的路人抹布普雷!”灰化肥挥发会发黑推开一群毛茸茸的金色福瑞,带着一群有称号的玩家搬来一群已经被吓傻了,一动都不敢动的倒霉催贵族们,“你们找几个帅的摆摆样子啊!有没有人把绳子带来的,捆他!!!”
礼堂里乱成一锅粥,打怪的打怪脑补的脑补,还有玩家拿出画板开始对着那一团混乱的现场提笔作画。
一群贵族们吓得屁滚尿流一动不敢动,任由带着称谓的“信徒”玩家们把自己摆成各种奇怪造型。
眼看着站自己身边的老教授似乎也有点看傻眼的迹象,早已在第一时间善用玩家屏蔽的周浅连忙用力拽了他一把,借着礼堂的混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领主,系统消息已经发了,玩家们暂时看不到我们,临时传送点也设置好了,我们现在……”接收到酒杯信号的特拉维斯悄悄走上前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眼。
“快走,”兰德尔·梅林向众人招了招手,满脸后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有了这群天灾们在场,他毫不怀疑等他们玩主恶魔玩够了,也能把他们给一块儿拆掉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