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守青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月经节的来临,月经节头一日称为神降日,是祭祖的大日子。她身为太子,自是要同姐妹们一起,一大早便陪着母皇前往祭坛,祭天地鬼神与曾经被男人故意掩藏和刻意打压的先祖们。
祭祀之时最要紧的便是心无旁骛,敬享贵诚,只是前方与母亲并肩站立的祖母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祖母并不是楚安易记忆中满头翠绿的华贵打扮,而是和母亲一样,穿着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傲竹。
但无论在祭祀上表现的如何微风凛凛,祖母依然是最爱她的祖母,是可以将她抱在怀里,听她倾诉思念的祖母。
“再过两天我们青青就要打马游街喽!”
“祖母和娘亲会去看吗?”
“当然了!这可是我们青青的大日子。”
大日子啊,真好,风守青安心地垂下眼眸,静静享受着温馨的时光,在楚安易的记忆中,一个女人可以称得上是大日子的事,寥寥无几。、
月升日是成年女性各显神通的节日,按照宫里约定俗成的习惯,各位皇姥会在月升日的头一日在宫内展露才艺。于是本想赖床的风守青一大清早便被外面的热闹给吵醒。
回笼觉入睡失败,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睡眼惺忪,穿了件常服便往喧嚣声最大的御花园走去。路上遇到了同样迷糊的风晴好,于是像条没骨头的虫子一般,懒散地趴在了风晴好的后背。
“太-子-殿-下,你-好-沉-啊!”风晴好打了个哈欠,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便像乌龟爬行的行径速度,在风守青的重量加持下,已彻底沦为蜗牛爬。
“让我靠一下”,话虽如此,但在听到风晴好说好沉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身子,“昨天板着身子整整一天,我感觉腰背都要废了!啊-”,风守青的眼睛彻底闭合,脑袋歪在一边,似乎是想尝试高难度的走着入睡,“好困!我还以为放假可以多睡一会儿呢!”
风晴好默默牵住了风守青的手,防止她不小心撞上道旁的树,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几天是别想了,明天早起出宫玩,后天你还要打马游街,给我提起精神来啊!你的游街路线可是会经过使节馆的。”
“知道了知道了!”
待鼻边闻到了沁人的花香和食物的香气时,风守青终于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
“殿下!”正在指挥宫人们布置桌椅的秦如嫮率先发现了姐妹两人,“两位殿下今日起得真早。”
“秦王姥”,两人一改散漫的模样,“你也起得好早呀!”
“好了,月经节还做什么客气样子,如嫮又排了一出新剧,看样子我们今日有眼福了。”
风齐光同样穿着一身常服,由皇姥们簇拥着,笑着现身,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行礼,且自行散去,各自玩耍。
在风守青连吃两屉四姨姥亲手做的金丝小笼包,喝着姜嬴从种到泡都亲力亲为的茶水时,风晴好无聊地掐了朵凤仙花,捏出些淡红色的汁水来。
“陛下今年还是写字赠人,四姑姥同往年一样做了许多吃的,秦王姥又排了一出戏,大家安排的节日都和往年一模一样啊,我又赌输了。”
“你们还在赌呢?”风守青拿出手帕,递给汁液流了满手的风晴好,“不会又你一个人输了吧?”
每年她的姐妹们都会于月升日前赌姑姨们究竟会不会换个节目,但是每次只有风晴好赌输。
输的那个需要承担明日姐妹们外出游玩的所有开销,然而,“阿-青-,我的好姐姐~”风晴好每次都会不要脸地找风守青帮忙,“十万火急,请救小妹一命,无以为报,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风守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把人看得毛骨悚然。
“怎......怎么了?”
“在想你已经许出去几辈子了。”风守青重又倒了杯热茶,递给风晴好,“算了吧,我可不想接下来九辈子都遇见你!”
“万万不可啊,阿青~”风晴好扑到了风守青的身上,“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明年我再也不赌了!”
一听就是假的,因为你去年、前年、大前年也是这么说得,风守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哪怕你换个赌注也是好的。”
“不行,我们要相信奇迹,万一我翻盘了呢?”风晴好撇嘴,又玩起了风守青脑后的碎发。
“你呀!好了好了,真是拗不过你!赶紧起来,热死人啦!”
似乎为了响应她的话,挡住阳光的白云被微风吹散,几缕白亮的阳光洒下,风晴好在眯起眼睛前,看到了风守青脸上,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细碎的绒毛。
此后幽州剿匪,生死之间,经久不忘。
两人嬉笑打骂间,俱未发现,有一人已默默注视她们良久。
——
“殿下觉得臣排的这出戏如何?”
风守青停了与风晴好幼稚的桌下拔河,正襟危坐,将视线重又投回戏台之上,秦王姥的这部戏,讲什么来着?
风守青向风晴好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然后绝望地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我也不知道啊随便说点什么”的意思来,于是她清清喉咙,赞道:“唱念俱佳,甚好!”
秦如嫮哈哈一笑,“能得两位殿下赏识,是它的福气,只是此戏的结局,臣还难以抉择,不知殿下能否为臣解惑?”
不等风守青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总结了一下这部戏的剧情,“此戏名为《缸中之虫》,讲的是被豢养在缸中的一条虫,有一日生了打破此缸的念头,于是它借着母父留下来的势力,笼络了一批缸外的、愿意助它一臂之力的,‘人’。
但是在故事的最后,它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豢养人无聊之下编出的一场戏,从头到尾,愿意帮助它的‘人’是假的,势力也是假的,唯有愚蠢的它被人当作提线木偶操纵是真的。殿下觉得,此时此刻,那小虫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呢?是鱼死网破,还是崩溃自尽?”
风守青沉默半晌方答:“若我是那虫......”
“殿下何出此言”,她话还未说话,便被秦如嫮打断,“殿下是龙,为何要自比为虫,罢了,是我问得冒昧了,还请殿下恕罪。”
风守青不明所以,连连摆手。
秦如嫮坐了须臾,又起身告辞,仿佛真的只是被结局所困,来寻求一个答案,但风守青有记忆在,自是知晓此人说话,便是一个简单的词,也包含着不下三种意思,故而反复品味咂摸秦如嫮的话,却仍不解其意。
“青姐。”秦如嫮离开后,风永熙又摸了过来,一脸忧愁,“我刚刚出去透风,无意中听见陛下和国师的交谈,似乎是幽州那边,又有匪徒作乱,将月经节搞得一团糟。这些匪徒,当真可恶,待我出师,非得把她们全部剿灭才可。”
风永熙气得脸颊鼓鼓,见到风守青盯着她瞧,又不满地跺脚,“哎呀青姐,无论你怎么说我劝我,看不惯就是看不惯,等陛下和国师允了我参军,我必要让那群匪人好看!”
风守青垂眸,自己以前,因为母皇和祖母的教导,的确对匪徒格外宽容,即使她们占山为王,以男为尊,时不时下山劫掠,骚扰周边百姓,风守青仍旧对她们抱有悲悯的态度。但是姐妹中似乎有不少人与她持相反的想法,是而在交流时总会尽力避免这个话题。
只是现在众人陆陆续续到了参政的年龄,那么如何对待这些匪徒,是招安还是剿灭,都必须放到明面上来了。
现如今在朝堂之上,招安派人数众多,她母皇也更属意招安。剿灭派人数虽少,却有国师和系统作为主心骨,是而并不式微。
但到了她这一代,似乎除了以前的她是彻底的招安派外,其她姐妹或多或少偏向剿灭派。
风永熙怒目圆睁半天,却见风守青并无责怪她之意,不由疑惑,“青姐,你怎么不说我了?”
“你希望我说你?”
“那倒不是,只是你以前每次听到我这么说都要引经据典教训我一通”,风永熙悄悄摸了把瓜子,“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在脑子里跟你吵架呢,虽然是假的,但是我真的差点被脑子里的你吵哭了。”
“幽州可有百姓伤亡?”
“不知道,我就听了一耳朵,不过肯定有的吧,真是可恶!”风永熙狠狠磕了一口瓜子,仿佛那就是作乱的匪徒。
“对于这些匪徒,陛下旨意一直是以招安为主,你想剿灭它们,除非有大事发生,师出有名,不然还不知它们要怎么编排陛下。”风晴好摇摇扇子,替气出一身汗的风永熙降温。
风永熙却不以为然,“那把它们全部剿灭不就好了?”
风晴好摇摇头,“并非易事。”
台上一声锣响,半场戏结束,咿呀的戏腔没了,御花园内的喧闹声反而大了起来,风晴好无奈,只得拉着两人离了人群。
“你们可知第一批匪人是何时落草为寇的?”风晴好敲着扇子,先卖了个玄虚。
风守青答道:“神降之后。”
“那你们又可知,它们是为何要落草为寇?”
“少废话了,快说。”风守青忍无可忍。
“行行行,我说”,风晴好递给她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是太上皇下令,不准男人外出抛头露面,不准男子开户等等。”
“欸?”风永熙跳到两人面前,“那关她们那些女的什么事?”
“别说你我想不清楚,就连国师师姆,偶尔也会困惑她们的脑子。反正第一批反贼就是在那时起兵造反的,不止幽州,各地均有女子揭竿而起,反者众多。周国听到风声,更是大军压境,直逼我大媗边关而来。好在母神庇佑,敌国士兵一旦接近我朝边境,就会噩梦连连,大媗才逃过一劫。”
“或许就是那时遇到了内忧外患,祖母和母亲对于那些匪徒,才会慎之又慎吧!”风守青托着下巴思考,“只是此事距今也有十多年了,幽州匪徒隐患越来越大,若继续宽容,恐怕会激起民怨。”
风晴好掸去落到她肩头的花瓣,“但匪徒中女子居多,虽然冥顽不化,到底是和我们同样的女子,若是贸然剿灭,怕是会引发非议。”
“唉~如果能发生一件让陛下不得不剿灭匪徒的大事就好了。”风永熙感叹。
风守青眼睛一亮,默不作声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不远处咿咿呀呀的戏腔再次响起,风永熙心系戏曲,连忙跟两位姐姐告辞,一路蹦蹦跳跳回了看台。
“这次你怎么改变了主意?你以前可是坚定的怀柔派,八头牛拉你都拉不回来。”风永熙回去看戏后,风晴好坐在了太清池边,随意折了根青草递给风守青。
风守青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戏曲声于水面之上飘荡,卷起层层涟漪。她似乎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在来月经前夕,恢复楚安易的记忆了。
“毕竟人是会变的”,她从手下的泥土之中抠出一块嵌着的扁平石头,扔进池中,“这一切也都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