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大荒偏远之地，名为沧冥之境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让当地人深信不疑。

传说神灵护佑着世人，而神官大人与巫女大人是上达天听的媒介。

信仰神灵的人们想要一世安康顺遂，需得占卜出合适的时间与地点，设置法坛隆重祭祀，摆上精心挑选过后的祭品，由神官作法，巫女祈愿，诚心供奉，方可得其庇护。

至于所选祭品，每一次神官向民众所传递的都不一样，可谓琢磨不定，全看神灵的心情。

时年风调雨顺，便以牛羊雉豚摆案供奉。若某一年遭遇天灾人祸，便是触怒了神灵，只有人们自发供奉少男少女，才能换得来年安宁。

在祭祀前，祭司大人会选出这一次神灵看中的人家，全盘提供祭祀需用的钱财工具，以及祭品。

处于此地的人们，一生要经历几十次这样的大型祭典。若有人不遵从，来年便会厄运缠身，死于横祸，甚至殃及后人。

无人有怨言，也无人敢有怨言。

这样的传统不知从何时而起，传承至今日，人们早已将其奉为圭臬，顺从且乐意。

其中作为连接人间与上苍的神官们自成一派，住在集众人之力建造的天官殿内，远离民居，高高在上。

此处不受世间任何组织管辖，住在天官主殿的大祭司堪比人间帝王，拥有绝对的权力，副手神官们则分散于大殿的各个角落，让天官殿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

最低级的巫女，又成为连接天官殿与普通民众的媒介。她们住在偏僻的山林，平日里深居简出，遵从天官殿的命令。

她们的任务，就是带着人们祈雨祷告，传达神灵和神官的意旨，做各种动员活动罢了。

祭司和神官都是世袭，只有巫女可以从民间选出。每到天官殿宣布择取下一任巫女的时候，每户人家都以自家闺女被选中为巫女而感到荣幸。

但神灵选中的巫女又怎会寻常？神官们往往带回的都是生面孔。

这一年，小渔村安宁和乐。

一大早，大人们提上竹篓，收回晒干的渔网，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他们以打渔为生，将捕到的鱼卖出去，不穷也不富，刚好够维持生活。

在离开之前，小女孩的父母数不清是一千次还是八百次嘱咐让她好好在家待着，闲不住就和邻家伙伴玩，千万不能出村。

在小女孩仅仅八岁的认知里，她知道这世上的所有地方都是危险的，只有村里是安全的。

尤其是站在她家门口能看见的那片山头，听爹娘说那里有吃人的妖怪，是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小鱼，你要乖乖在家，千万不要乱跑！”

娘掐着她的脸，看着她每次都被吓得发抖的模样露出慈爱的笑，随后又安慰地抱抱她，嘱咐她要听话后，便和爹一起挑着竹筐到附近的集市卖鱼去了。

小鱼是个普通渔民家的女孩，爹娘大字不识，因天天和鱼打交道，生下她便取了这样简单又好叫的乳名，也没有再取大名。

村里的小孩都叫她小鱼，鱼儿。

名为小鱼，但她不好动不爱玩，每天在爹娘出去后，她会懂事地将渔网晒了，把饭煮好，坐在河边玩水，等着爹娘回来。

头发用麻绳扎成两个小角，白净细嫩的脚丫放在水面晃动，一张小脸圆乎乎胖嘟嘟，十分可爱。

小孩也是有审美的，邻居家的小男孩们见她不像他们一样脏乱，时时刻刻干干净净的，老是怀着坏心思带她去玩泥巴沙子，把水撒在她身上。

小鱼觉得他们很讨厌，每次都不乐意去，却让其他同伴们更有兴趣了，每次非拉着她去。

正如今日，小鱼在爹娘出门后只想发个呆等他们回来，那些破小孩非得来找她玩，七手八脚把她拉出去。

小鱼嘟着嘴生气，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却觉得他们好幼稚。

渔家小孩们围在一起，今日的游戏是丢手帕，谁跑不过被抓住了就要讲一个爹娘跟自己说的故事。

分享故事本身是好玩的，小鱼喜欢听，一不小心就听入神了，小姐妹把手帕放在她身后都没感觉到。

愿赌服输，小鱼只好讲起她爹娘跟她说过多次的恐怖故事。

她的故事对于渔村的小孩来说都不新鲜，他们各自从父母口中听过各种不同的版本。

明明看起来挺远的，眼睛看到的山和天边的云连成一片。据说山的那一头是所有大人都害怕的地方，就连行脚的旅客都不会踏足，官老爷们明令禁止朝那个方向走。

所以大家都说那边有妖怪，是大魔头居住的地方。

小鱼平静而没有一丝情绪地讲述着，更让孩子们感到害怕。他们纷纷说自己饿了，跑回了家里。

打渔早出晚归是正常的，卖鱼的话，生意不错就能早点回来。小鱼看着太阳的位置，连忙也回了家做饭。

做完饭之后，她感觉到肚子咕咕叫，忍着难受等爹娘。不知等了多久，她实在饿不住了，才啃了一块饼。

吃完饼子之后，她连忙用布把饭菜盖起来。这几日蚊虫多，屋中又有很大的鱼腥味儿，不能把食物暴露在外。

过了半天，她把菜热了好几遍，熟悉的招呼声也没响起。

以往这个时辰，小鱼的爹娘早回来了，今天她却一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小鱼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跳到她自己都能听到的地步。

她忍不住走到村口张望，手里还拿着爹爹前不久买给她的红头绳。

突然，路上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大人，带着几个和他一样捂得严实的男子，一同走了过来。

小鱼后退几步，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为首的黑袍男人看到了她，缓缓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村里很少有外来的人，爹娘说过不要理陌生人，而且他身上带着一股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让小鱼根本不想理他。

“不说话？”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扶着她的肩膀，“看我的眼睛。”

他的声音忽而充满了魅惑之力，似是从心底传出来的，低沉又空灵，小鱼愣愣的，依言看了过去。

“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黑袍男又问了一遍。

“我在等我爹爹和娘亲回来。”小鱼呆呆回答。

“这就对了，这才是乖孩子。”黑袍男十分欣慰，又问此处是不是小渔村，她叫什么名字。

“小鱼？好名字。小鱼儿，你家在哪儿呢？能不能带叔叔过去……不过让我自己过去也行，你给叔叔指个路。”

缓缓抬手，指了个方向。

小鱼看到一堆黑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摇了摇头，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在村头的路口。

一时间，她想不起来自己片刻前做了什么，来这里想做什么。

对了，她是要等爹爹娘亲回来。

小鱼抬头，看见天已经黑了。

不对，爹娘这时候应该回来了呀！是不是他们回来了没有叫她？还是他们没有看见她？

小鱼懵懵懂懂，手里捏着红头绳慢慢走回去。

刚看到第一间屋子，她就完全呆住了。

血，到处都是血。

窗前、屋子的墙壁上是满目的红，地上的血水汇集成了一缕流淌的小河。

浓重而难闻的血腥味充斥鼻尖，她的眼里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没有。

也不是，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应该熟悉，又觉得很陌生。

好像是她认识的叔叔婶婶，是她讨厌的无聊伙伴，却又不像。

他们为何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又是不完整的，和她以前见到的不一样了。

小鱼继续走着，她什么也没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爹娘去哪儿了？

她在堆起来的尸体里找啊找，看不清脸的时候，她还趴下来，将人脸翻过来仔细地看。

然后，她在她家门口找到了爹娘。

娘有半个身体在门外，半个身体在门内，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俯趴着，像是要急着进屋寻找什么。

爹在门外，手里死死握着把镰刀，呈保护的姿势，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鱼很奇怪，她明明就在村头站着，爹爹和娘亲过来怎么没有看到她，她也没有看到他们呢？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爹娘前不久买给她的红头绳，懵懵地叫着爹和娘。

一个黑袍过来，背对着小姑娘举起了刀，突然被首领喊停。

黑袍男走过来，蹲下来面对小女孩啧了两声，似是感到惊奇。

这么小的一个女孩，面对此番场景居然没有哭，看到模糊的血肉没有呕吐，只是坐着发呆，简直是……

太好了。

黑袍首领鼓起了掌：

“好苗子，好苗子……”

他桀桀地笑了起来。

身后的属下不理解，“她的身上明明没有祭司想要的东西，也不是天生奇脉，有什么让人另眼相看的资格？”

“不不不，”首领笑得阴沉，“这世上最忠诚又好掌控的人，便是这无心之人。”

“连对自己的爹娘都能无动于衷，若能培养成功，便是咱们手中最好的利剑和武器。”

“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