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两人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见面。

苏霁大抵是因为忙，如今他地位如日中天，有皇恩有亲信有倚仗，忙着在朝中立稳脚跟，自然没有时间理会杂事。

叶挽之则在努力回归之前的生活。

正如玩乐会耽误学习，情爱也是会耽误很多事情的。她在苏霁回来之后其实错过了很多世家聚会，也没有时间和闺中密友去挑选衣服首饰，做做妆容打打牌什么的。

人不可能一辈子丧着，她要把用于别人的时间重新用回自己身上。

叶挽之梳了时兴的垂云髻，眉心贴上花钿，穿着新做好的鹅黄齐胸襦裙，重新出现在世家聚会上。

她的姿容出色，美艳动人，又极有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使在众多贵女中依旧出色，吸引众人的目光。

某一刻，她在认真思索流水对的字韵时，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苏霁。

这似乎是一种习惯，在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思想突然跑偏，想起自己关心的人或事来。

然这次叶挽之想到的，是她在宴席上对对子时，苏霁该是在朝堂上高谈阔论。

或许此生只能如此了，两人完全不同志向，不同生活的人，就像两条单行线，不再交汇。

她细细地品味这种心里钝痛的感觉，并安慰自己，总有一日会习惯这样的生活的。

总有一日不再心痛。

宴会过去几日，丞相府竟然有人登门提亲，还搞得声势颇为浩大。

传闻那个李小公子在宴会上对丞相嫡女一见钟情，回去之后想她想得茶饭不思，觉也不睡了。家里人一问，才知是得了相思病，连忙遣媒婆来提亲。

依她的年岁，是该择夫婿了。前两年也不是没人上门提亲，叶挽之自己不乐意，丞相就回绝了，根本没让人登门。

这次丞相依旧来问女儿的意愿，这次叶挽之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丞相知道自家夫人没忍住和女儿说过一番话，却也不想她为了爹娘委屈自己，“挽儿，你可要想好。”

叶挽之一笑，无奈道：“爹，我真的不想嫁给渊王殿下了。”

无论是因为家族，还是因为她自己，她说的都是实话。

叶挽之最近时常在反思自己，她是不是不配当高门贵女，这么多年只想着自己，从未替家族考虑过。

她有几个交心好友，都是在对家族有利的范围内考虑未来郎君的。

她们不是对真情没有憧憬和朦胧的向往，却更偏向于，嫁予谁则对谁有期待，不会花心力恋慕一个与自己没有未来的人。

她说不清楚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却在想要不要学她们。

丞相知道自家女儿不会不经思考就做下决定，半晌叹了口气。

他在叹气，心里却着实轻松了不少。

平心而论，女儿放弃嫁皇族，很多事情将重新变得简单。

在女儿答应之后，丞相转头就接见了来提亲的李家人。

叶挽之坐在屏风之后，看了一眼那个李公子。

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太清秀了些，一举一动皆显得秀气。

丞相夫妇和媒婆几个来回，还是回绝了。

“这个李家家世倒还可以，李公子也是个好相与的，但他娘不好相处，我女儿不能嫁。”

叶挽之看着为自己操心的爹娘一笑，拉住二老的手道：“爹娘，你们女儿又不是恨嫁，此事何必着急。”

虽然李家被回绝了，却也是近两年丞相头一次接待的一家。李家开了先例，突然涌出很多家族，纷纷上门提亲。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提亲的人踏破了相府的门槛。

“小姐你看，你明明这么好，想娶你的人家这么多，是渊王不知好歹。”

叶挽之端着药碗，亦有些恍惚。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

这些年，她一直以苏霁的喜好为主，来反思自己。苏霁不喜欢她娇生惯养，体弱多病，她有时想起来也会厌弃自己。

可是……可是她明明还有很多优点，出入宴会每次都能吸引到众人的视线，前来提亲的，想娶她的人并不少。

苏霁不喜欢，自有人喜欢。

苏霁不喜欢，也不能说明是她不好。

她喝完一碗苦药，突然有些悟了。

她为了他挡剑，落得如今天寒风冷了就会腹痛的程度。这事是她一厢情愿，从不需要他的感激……

可她也没有必要承受他的嫌弃。

叶挽之此刻终于绕出某种莫名的怪圈之中，躺下一夜无梦，是近日睡得最好的一晚。

然嫁人也没那么容易，比如叶挽之决定舍了苏霁之后，也没那么快就能寻到下一个如意郎君。

这些提亲的她都在屏风后看过了，有的家族不符不涉及皇亲大族的条件，有的让爹娘觉得不行——不好“拿捏”……更多是她自己看不上。

因为哪怕梦想破灭了，叶挽之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辈子很难像当初喜欢苏霁一样，再喜欢别人了。

本想找一个彼此合适的人共度一生，一时半会却做不到。

丞相和夫人也宽慰女儿，嫁人急不得，得慢慢看。

提亲的事便进入常规化，时有发生，却不影响生活的状态。

相府议亲的八卦传遍世家，自然也传到了苏霁的耳中。

在没听到传言之前，苏霁仍然觉得叶挽之只是在生气，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他甚至没有去哄，想过了这段时间，等她气消了自己再去解释，说明自己再无娶别人的打算，挽之心软，这事总会过去的。

“嘿，她知错了没有？报告王爷，叶小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葭葭心情甚好地给花浇水，口中碎碎念着追妻桥段必备台词打发时间。

她永远不知道这种男主的脑子怎么长的，对于苏霁让她去劝劝叶挽之这件事，她只感到无语。

苏霁的理由是看她们曾经相处得不错，湘儿跟随他多年，懂他的心思，正好让她去劝一劝挽之，让其理解他的苦楚。

且不说他有没有苦楚，林湘儿懂不懂他的心思。就说他怎么那么自信曾经喜欢他的女配会为了他去劝另一个女子理解他，而不是借着机会对女主冷嘲热讽一番。

葭葭拿着鸡毛当令箭，快快乐乐出门了，可没说过要帮苏霁忙。

她找到叶挽之的时候，对方正在铺子里选布料做衣服，看到她的时候也挺开心地拉着她一起挑选。

两个女孩关系是挺好，但跟苏霁没有关系。

葭葭全然把男主的诉求抛在脑后，和叶挽之挑起布料来。

叶挽之气色不错，订做了好几套衣服，葭葭也选了几套，反正林湘儿这几年攒的银子也没处花，两人逛街逛得十分尽兴。

坐在一起休息时，才问起彼此近况，“湘儿姑娘这次该不是偷溜出府的吧？”叶挽之打趣道。

既然她问起了，葭葭便也如实道：“那倒不是，我是奉殿下之命出来的，目的就是来劝你回心转意，让你不要嫁给别人，再给他说说好话。”

叶挽之笑意淡去，无言以对。

葭葭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也很无语是吧，服软的事自己不来，还让别人来。”

叶挽之自嘲：“殿下一向如此。”

嘴上说着不配，实则浑身充满了傲气，不愿低头。他若递出个台阶你不下，就是你不知好歹。

“是，”葭葭长叹一声，“苏霁成长环境不好，每一步都要自己争取。也许他真的不喜欢那个什么镇北侯之女，只是为了利用。也许他真的对你有些许情意……可任何事情都不是他自私自利的理由。叶小姐条件这么好，没有必要选这样的。”

能四处留情，就说明都喜欢，也都不够喜欢。

能四处利用，就说明没有例外。

“那你呢？”葭葭再问：“你真的放下了么？”

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叶挽之似是没听到这个问题，答非所问道：“湘儿姑娘，这些天我见了不少的男子。他们提出过很多条件，都比苏霁的承诺好。”

“其中一个对我爹娘说，他娶了我，就不会再纳妾，一生一世只专心对我一人。”

“我爹娘对他很满意，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竟也……感到欢喜。”

即使她此前一直对他无意，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一句话欢喜。

葭葭听了，头上只挂着一串省略号。

这明明是最基本的要求，在这个时代却成了难得的加分项。

“叶姑娘，你可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借此机会，葭葭向这个世界女主灌输了很多新时代女性思想。

她告诉她，将来有一日男女一对一不是让人感动的点，而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基本的。

不是男子才能对女子有诸多挑剔，不满女子就必须得改变。女子同样可以对男子有诸多挑剔，去让男方改变。

能互相理解就在一起，不能就拉倒，谁也别委屈谁。

等等。

这其中很多话对叶挽之而言太过新奇，她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设想了一下，若女子真能像葭葭说的那样自由，她们的心里会开怀很多。

两人边提着一堆“战利品”边说话，至少女孩子一起逛街的爱好是沿袭至今的。

路过望月阁时，两人看到一袭白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上楼，他身后跟着两个点头哈腰的大臣，不知在交代着什么。

苏霁如今越发有威严，也越发得势了。

叶挽之看着他负手而立，呵斥着身后的官员，看起来似是很烦躁。

忽有一个小二不小心冲撞到了他，他尚未发言，身后的官员先骂了起来。

苏霁皱着眉头，像是看着这一场闹剧很烦，漠然看着小二惊恐地给贵人磕头无动于衷。

很快，那名小二被不知从哪儿来的两个人拖了下去。

叶挽之心一下子凉了，她突然在想：月亮本就该束之高阁。

身边的葭葭更是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制止，让他们停下。

苏霁看到她一愣，挥了挥手倒也没再为难小二，小二立马跑得没影了。

他看到林湘儿，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了叶挽之。

看来林湘儿还是听话的，真的有在劝挽之。

他面上一喜，身后的两名官员面面相觑，识趣地率先上楼了。

苏霁心觉这么多日过去，叶挽之也该气消了，所谓议亲只是赌气罢了，连忙走过来，想和她好好解释一番。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叶挽之的眼神从未那么冷漠过，苏霁终于慌了。

那一日，两人默默对视，谁也没再上前一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并不需要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互相感知到的。

比如喜欢，比如厌恶，再比如失望。

从入冬之后，叶挽之不爱出门，登门提亲的人一直没有成功，也渐渐少了。

本以为可以平静地过下去，直到今年入宫的年夜，上位者的一句话，让各方都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