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没等灵宿回来,自己又上了照影宗。
她觉得她已经够向着仙门了,如今辰主有难,仙门既为盟友,便不该坐视不理。
宁承熙是她的恋人,他自己可以不计较这些,但葭葭也不想让他受委屈。
到的时候,灵宿也在,对她微不可闻摇了摇头。
葭葭心里一沉,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事情原委又说了一遍,提出自己的请求:“我希望仙门可以出面支持辰主,如此流言便能调转回来,利于我方。”
仙门一旦表态,好的舆论声量会立即压下宁承熙不祥的言论。
看着掌门和长老们沉默,葭葭突然讽笑一声:“这次又是为何?”
良久,有一长老开口:“灵瑶,你可知外面流言的真假?”
葭葭眉心一跳,声音更冷了:“当然是假的。只有愚者,才会把国朝的兴衰归罪于一人。”
她说得笃定,言语也不再客气,怼得那长老无法反驳,只好冷哼一声:“果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圣女的心还是偏向了辰主。”
葭葭忍不住白了一眼,唇角动了动,无声做了五个字的口型:我泼你大爷!
但她出声却道:“我的婚事,不正是仙门促成的吗?”
掌门听此睁开眼睛,神情严肃道:“如今辰主势头正猛,这些流言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但若我仙门开口明确表态,便是揣测天机,若有不慎,便会受天道反噬。”
“灵瑶,仙门的苦衷你可明白?”
原来是这样,葭葭呼出一口气,仍旧据理力争:“那又如何?结盟的时候掌门没有做过风险预估吗?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按照各位预计的方向发展,中途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只想得利,却不想承担其中的风险,便是仙门的明哲保身之道吗?”
“那这样,你们为何要结盟,又为何要为我和辰主定下婚约?”
葭葭微微摇头一笑,完全爆发了:“还是你们觉得我作为圣女就是该为你们付出?把我推出去,风险也让我一人承担?”
“好,好。你们不愿意就算了,我自有办法。”
“各位迟早会明白,圣女没有仙门照样可以。”
葭葭自顾自说了个酣畅淋漓,随后转身离去。
长老团都僵住了,掌门更是忍不住站起身,看着圣女离去的背影却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可掌门觉得自己也很难,他要担起一个宗门的重任,只能小心谨慎,一个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良久,掌门看向堂中仍然立着,看完全程的灵宿道:“你怎么看?”
这是照影宗首席大弟子,掌门记得他与辰主并不对付。
灵宿微微颔首,“师父与师妹各有立场,弟子不便置喙。”
掌门和长老团听此面色缓和下来。
却不想,下一刻灵宿昂头挺胸,眼含轻蔑道:“不过,这绝不是我的道。仙路茫茫,本就是风险重重的。若是前怕狼后怕虎,只想着明哲保身,那修行也没什么意思。”
“弟子认为,修行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我若有抉择,便会一往无前,无论对错。胜则进,败则死,无所畏惧。”
说罢,灵宿亦转身离开。
葭葭又失败了,她觉得无颜面对宁承熙。
不过她也想到了办法,所谓舆论,传播的主体是人。官方虽然可以推波助澜,民间兴盛起来才是抵挡不住。
茶楼酒肆,说书听曲,村口大妈……战斗力都是无比强悍的。
但是在此之前,她得想一个有爆点的切入口,而且要征询正主的意见,恐怕还是得拿神女做文章。
葭葭一边绞尽脑汁,一边返回辰军所在地。路上的时候系统突然出声:
【突然检测到男主心神遭受重创!】
葭葭:“啊?”
她才离开了半天……来不及多思索,连忙赶去寻宁承熙。
辰主的书房她一向畅通无阻,葭葭看到随侍垂着头跟她说宁承熙今日进去了就没有出来过,且几人的脸色也是又惊又恐,她心觉恐怕发生了不好的事,连忙推门进去。
真正进入书房,葭葭看到地上一片混乱,屋内的摆设似乎都被人用力挥在地上,可见发了多大的脾气……找了一圈,却没个人影。
葭葭一直找到隔间,才在床榻的枕头上发现印着八卦图的石头,此时正散发着蓝色。
她用手握住,再睁眼时,便到了另一空间。
葭葭惊奇地看着四周的芦苇丛,由乾坤印打造出来的异空间如此厉害,并不是虚空,居然还有造物的功能,此处与雾山景致一模一样。
葭葭一阵心慌,循着记忆来到竹屋外面。自竹林起,绵延不断的黑色血迹,此情此景简直是他们初见那天的翻版。她连忙走到门外,只听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走开!别进来……”
里屋散发着浓重的黑雾,葭葭哪里还能理会,连忙推开竹门。
宁承熙趴在地上,已经与体内的魔气抗争许久。他的头发凌乱,额头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不难想象他片刻前是怎么让自己保持清醒的。
魔气会在人的恶念翻涌时企图魔化占据宿主的身躯,吞噬掉宿主的神志。若是不能得逞,便会反噬,让宿主痛不欲生。
宁承熙蜷缩在阴影中,竹门打开,外面的光线和白衣女子的身影将他的双目灼伤,他突然无地自容,撑着起身想要躲起来。
“宁承熙!”
葭葭惨然痛呼,连忙来到他身边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想要温暖他。
她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紧紧抱着他,帮他整理头发,轻声唤他的名字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突然,葭葭被推开。她看到宁承熙的瞳孔猛地变红,魔纹蔓延至面颊,他隐忍地咬牙之后,魔纹退回颈侧,“快走……或者,杀了我!”
他抑制不住那种想要杀死所有人又想自杀的感觉,神思被一点点占据。他突然有些疯狂地笑起来,“你们修行者面对魔化的人不是都会杀掉吗?我有何不同?你若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葭葭不理会他放的狠话,冷静施法将灵力输入宁承熙体内。只见他身上的魔气退散了一会儿,很快又卷土重来。
葭葭大惊:“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承熙眼睛渐渐变得浑浊,他的神情渐渐可怖。葭葭心底升起一阵恐惧,连忙站起。却不想他也站起,手中化出短刃,朝着她一步步逼近。
两人一退一进,葭葭不得已也化出灵剑,对他大吼:“你清醒点!若真成了魔,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成魔会心志全失,不认得所有人,只会本能摧毁,破坏,攻击。
葭葭正在想难道她也无可避免遇到黑化男主,宁承熙突然停下了。利刃消失,他身上的杀气也渐渐退去。
他重新跌回地上,吐出一摊黑血。他清醒了片刻,好歹认出了葭葭,记得那是他万万不能伤害的人。
随即又被紧紧抱住,葭葭柔声唤道:“陈公子,陈公子……”
“还记得吗?你是陈公子,我是余姑娘……”
许久,怀抱中的人终于停止挣扎。葭葭浑身一震,她的手背上被砸出一片水渍,灼伤一片肌肤。
葭葭心疼得无以复加,此刻她抱着宁承熙,莫名和他哭成一团。她想起伤心的事,想到他们未知的结局,想起自己怎么也回不去的家……突然也泪如雨下。
宁承熙又一次挨过去了,但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做不了陈公子。
后山有一池温泉,但葭葭扶着宁承熙经过的时候,发现受男主影响,此处的寒气都快化成实体了,冷得她浑身颤抖。
既然温泉变寒潭……葭葭一狠心,把宁承熙推了下去,她咬咬牙也走了进去。
葭葭借着寒潭给宁承熙疗伤,压制他身上的魔气。她把自身灵力渡过去,自己冷得浑身寒战,牙齿都在打颤。
此情此景,如果她是局外人,看到男女主泡在一起,浑身湿透,连呼吸都化为寒气,说不定会觉得很有氛围感,乃是湿身撒糖……然而身处其中,她只想骂人。
葭葭感觉自己冻成了冰棍,她看见宁承熙突然睁眼,瞳孔的异色已经褪去。正待松了口气,却听他缓缓道:“我能抱抱你吗?”
葭葭:“……”
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会有兴致吧……听到他可怜兮兮的语气,葭葭还是心软了,浮近几步和他抱在一起。
宁承熙用力得葭葭喘不过气来,他把头埋入她的发间,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紧接着葭葭身体腾空,她居然被宁承熙扛了起来!男子的力量对女子来说简直是压倒性的,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纹丝不动:“宁承熙,你干什么?”
短短一段距离,葭葭脑补了一万种可能,实际上宁承熙只是把她放在寒潭边缘,仰头看着她道:“医书有言,女子碰不得如此寒凉的水。”
“你别下来,我自己可以的。”
说完,他游回中央,自己运转灵力疗伤。
葭葭愣住,原来有的人无论经历任何事都始终存着良善之心,本质善良的人,就算身怀魔气也不会黑化。
不知过了多久,葭葭用法力烘干自己的衣服,靠在一旁的石头上背对着宁承熙,不让他窘迫,却又陪着他。
她垂下眸子,唇角露出笑容,轻声和他说话:“你知道吗?”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之前我老是回避你的感情,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怕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会让我痛苦不舍。”
“现在我不怕了。”葭葭抹了把泪,“我也不后悔。”
“你听说过庄周梦蝶吗?就连庄子都想不通究竟是他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他。倘若这一切是场梦,我们又何必在意是谁梦到谁?就算将来有醒来的一天,至少梦里我们的相遇是真实的。”
她终是一字一顿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宁承熙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明白,他们终究是要背道而驰的。遇到她,是他不幸的一生中唯一幸运的事。
罢了,罢了。
两人从乾坤印中返回,葭葭叫人清理了书房,之后留了下来。
宁承熙同样处理事情去了,表现得一如往常。
但他几乎不吃不喝,也不睡觉,有事忙碌,没事就坐着发呆。他身上那股颓然的气质比之以往更甚,阴沉得让人退避三舍。
但葭葭没有退,在别人心惊害怕的时候,她待他一如往常。
她以前只知道宁承熙的笑点又低又奇怪,他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被她说的某句话逗笑,但她现在才发现他还是个泪失禁,一旦流泪就停不下来。
作者什么恶趣味啊……葭葭无语,但现在她讲笑话也逗不笑他了。
宁承熙身怀灵力,这样下去死是不会死,可葭葭实在看不下去,她把饭菜端到桌上,坐在他身边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雾山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件事情。无论我何时提出,你都要做到。”
宁承熙看向她。
葭葭把银著递过去,“振作起来,吃饭。”
想当初,这个条件还是为了算计他的,如今却用来让他进食,可见世事无常,让人无法预料。
可惜情绪太差的时候,强行进食也是种折磨,闻到食物的气味都想作呕。
葭葭太理解这种感受了,她在宁承熙努力的时候去了外面,找到了王叔。
侍从说,那日主上和王叔起了激烈的争执,第一次让人把王叔拖了出去。而她见到王叔对她态度恶劣时,便知道问题就出在他身上了。
她不想再刺激宁承熙,便去问王叔,谁知连他都说不出口,一副又悔又痛的模样。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长辈总是这样?固执、强硬,逼迫,从不顾及他们真正的感受。
王叔狠狠瞪她一眼,“圣女还没成为王后,就想要驱使老夫了吗?不对,你连尊位都不想要,否则也不会撺掇我侄儿离开!”
葭葭气笑了,王叔的行为与那些偷看日记本的父母有何区别?
“我没有撺掇,你的侄子有手有脚有思想,我与他不过是志趣相投,我们早知王叔无法理解,那便算了。”
她和宁承熙偶尔也会吵架,但是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葭葭连争执的欲望都没有。
“王叔不敢随我来,莫不是怕了?”
葭葭用激将法把王叔请到身边,他不是喜欢看吗?那就让他看个够。
两人站在书房外面,明明距离很近,宁承熙却没有发现。他整个人靠在交椅上,只喝了半碗汤还差点吐出来。想了想也算进食了,便不再勉强自己。
喝了杯茶之后,他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动都不带动的。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出去之后,葭葭想起照影山自己的长辈,心情更差一截,“虽不知王叔究竟说了什么,但必定是诛心之言吧。否则,厄运之子的流言都没有击垮辰主,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只因我们没有长成大人期望的样子,便得承受长辈们的责怪。”
王叔浑身一震,干裂的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葭葭垂眸苦笑:“只有至亲至爱,才能捅到人心里最痛的地方。王叔,你以为我们小辈不知道怎么伤人心吗?我们只是在克制,不把那些话说出口。”
“可为什么,我们能做到三缄其口,你们却不能呢?因为长者总是对幼者带着天生的威严,养育教导一场,便能肆无忌惮出口伤人。幼者反驳时却不能不念恩情,否则便是不知好歹……”
“可我觉得,幼者孝的前提是长者贤,您认为呢?”
葭葭也已经看透了,她不再指望照影山能为她做什么,人还是得靠自己。
过了几日,她才在宁承熙身边把自己的办法说了一遍,“但我要利用神女的事情,所以来征询你的意见。”
葭葭的方法,就是把神女和宁承熙的关系散布出去。在这个神权与王权分不开的世界里,百姓们过于崇拜神啊仙啊的,会自动美化相关故事:“不过我可能得瞎编一通了。”
宁承熙握着她的手,半晌笑了笑:“我没意见。”
其实是有的,他觉得这样实在便宜了北海神女和辰国国主。明明他们是推动祸端的罪魁祸首,根本不配让人们留下好印象。
同时,宁承熙这几天想了很多,他觉得天道也是有病,不爽的话能不能精准惩罚,何必拖累其它生灵。
他那对父母根本不在乎苍生亡不亡,不在乎国破不破……他们只在乎爱情,最后死得尸骨无存又如何,还不是快活过了一辈子。
所谓天道,还不如他的至亲懂什么叫做惩罚。
眼见心中的阴暗念头又起,宁承熙稳住心神,“要不还是算了?行至此时,这些投奔我的部下已经回不了头,就算有不好的流言,也阻碍不了我的路。”
只要拳头够大,争议算不得什么,如同周帝那般,他没那么脆弱。
“话虽如此,”葭葭道:“可我希望不要为以后埋下隐患。”
她还是告别了宁承熙,做寻常女子打扮来到周国的市井坊间。虽说现在打仗,进出卡得严,但她隐身符已经画得炉火纯青了,根本不影响。
还没被战火牵连到的大城依旧纸醉金迷,葭葭用一颗夜明珠兑换了钱财,走过茶馆戏坊说书楼,买通了这些人。
相信不久之后,流言就会传遍各个角落。神女和人王的爱情故事一听就很劲爆,不愁没有受众。
那宁承熙都是神女的孩子了,仙门支持他不是很正常?
当然,神女人王结局并不好,可能也会有人质疑上天是不是不允许仙凡恋才会让正主惨死,最后的效果可能是毁誉参半,从而质疑宁承熙。
一半灾星一半天选,至少有一半的人会相信誉的方面,那后续就得看宁承熙如何作为了。
“再忍忍吧……”葭葭离开前对他如是道:“等你功成身退,所有人会明白,如今的辰主是不同的。”
可惜失去了上帝视角,葭葭不知道的是她这一次不幸言中。
更悲催的是,葭葭在回来的路上被追踪了。她一路御剑回辰军属地,居然都没有甩开。
乌黑盔甲黑面人落在她面前,浑身冒着黑气,追踪她的居然是魔将。
“我去……”她运气怎么这么背啊?
仙魔本就是宿敌,葭葭怀疑对方是看出了她的圣女身份,才会穷追不舍。
打死魔将,以后辰军与仙门就会少一个劲敌。但是葭葭记得对方好像是个修行大能,堕魔强三分,以她目前的实力肯定打不死,说不定还会被打死……
葭葭果断化出灵力传音寻找救援,结果麻雀还没飞出去,碰到魔气就散了。
葭葭心头一沉,“我不会死吧……”
系统立即回答:【主角是有光环的,至少你不会死这儿。】
“……”我谢谢你啊!
逃脱不得,孤立无援。葭葭只好化出灵剑硬着头皮作战,与魔将对了几百招。
圣女的修为是同辈中最强的,但魔将修为算是掌门级别的了。葭葭打不过,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被打这么惨。
撞树上再砸下来,葭葭吐出口老血,喉咙血气翻涌,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
恰巧那口血吐在天书上,突然发出一道灵光,击退了魔将。
葭葭躺在地上,看着飞在空中的天书,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了显示。
原来参悟的条件是迎光,遇血,无限接近死亡。
葭葭用尽最后的力气骂了一句“有病啊,算工伤不”,随即两眼一翻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