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放风日,葭葭出了府门,去了最近的一条街道,便看到坐在一家酒铺里的小王爷。
葭葭心头一颤,她记得他们从来没有约定过再见的时间,果然变成cp之后处处都有巧合。
天边有一抹朝霞,承熙微微仰头欣赏,看起来似是有些出神。
只见他身着青蓝锦袍,长发高束,手中端着一个瓷杯,一举一动透着清雅贵气。
葭葭知道她在上一个世界为何看承熙有种违和感了,把他放在种田剧本里面也不像农夫,倒像个落难被种田女主救的王子。
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和他的气质就很相衬。
皎皎公子,既清且贵。
如同葭葭一样,承熙这次身边没带任何小跟班,他们都图一个清闲自在。承熙回过神便看到了葭葭,眼中浮现浅浅的笑意,“你会喝酒吗?”
葭葭在他对面坐下,“我可以小小浅酌一下。”
古代酿酒技术还不够精良,度数较低,还喜欢加瓜果,以香甜为主。
葭葭酒量一般,但她在这里很喜欢喝果酒。奈何她这个世界的父母管教太严,她根本碰不到。
承熙给她倒酒,葭葭连忙端起来闻了闻香味,喝了半杯。
入口醇香,葭葭眸光一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喝过。
她这时才发现酒瓶是玉制的,街边的酒棚装酒的都是大酒坛,她恍然大悟,“这是你自己带来的?”
承熙微微一笑,“小王爷是个败家的主儿,府里摆满了稀罕物件。有这机会,我可不得享受享受。”
葭葭不知为何脱口而出:“你是说玉瓶是你自带的,那酒呢?”
承熙顿了顿,轻声道:“我自己酿的。”
葭葭更好奇了,“你连酿酒都会啊?”
承熙眸光一动,微微抬眼看她,只见葭葭是单纯的好奇,神情并无异常,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下去,却仍是轻声解释,“我一开始有很多东西不会,都是慢慢学出来的。”
后来发现,力所能及的事没有学不会的,无能为力的事再努力也没用。
后面的话承熙咽了回去,相信没有人想在聊天的时候听深沉的道理,他不想败她的兴致。
果然,葭葭听了像是被激发了斗志,用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这么说,我的毛笔字有一天也能练好啦?”
承熙半杯酒差点卡嗓子眼里,他咳了咳不与她对视,半晌憋出两个字:“加油!”
葭葭:“……”
闲聊一阵后,葭葭谈到了正事,把最新的剧情进展说了一遍,“那封书信是唯一的线索,但已经过去十年,写信之人,所谋何事很难探查。而且我奇怪的是,季尚书为何要保存下来,岂不是把自己的把柄留下了?”
承熙思索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再想想,何为把柄?”
葭葭转了半晌杯子,“把柄就是可以被人拿捏的证据……这一封书信,可以是拿捏季大人的把柄……也可以是季大人拿捏别人的把柄!”
她想明白了,“他们共同干了一件事,但未必永远是一条船上的人。将来若有人反水,或者同伙反目成仇,把当年的证据留下来,便可给对方致命一击。”
怪不得季尚书要留下书信,最不济,死了也能拉个垫背的。
“心思真够深沉的,”葭葭顺着往下想,“两封信结合起来,我爹当年一定是牵扯到一件大坏事中,他不愿意同流合污,才会招致大祸。不过究竟是什么大事?”
集体贪污?还是谋反?
承熙脑子也在不停转动,他突然问葭葭,“你还记得那封书信的字迹吗?”
葭葭:“。”
就看了两眼,能记住内容就不错了,谁还能记住字迹啊?再说就凭她的毛笔字,记住了也复刻不出来。
还好这时葭葭脑中的系统主动发起了场外援助,把她看过的书信以一种ppt的形式重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宿主可以多依靠系统,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系统的语气仿佛有点不高兴。
葭葭一笑,神情恢复从容,“……我写不出来,但我再见到一定能认出来。”
承熙大抵也猜出了她为何能记起来,突然抚了抚额,像是松了口气:“如此正好,最近有件事我颇为困扰,头疼好久了。”
隔日,岳家用饭时,岳大人收到一张请帖,来自王府的。
昔日大名鼎鼎的靖宁王府,现在只有一个挥霍无度,不学无术的小王爷。平时喜好结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有一次喝醉了还当街纵马,被朝臣参了一顿,被罚面壁思过几个月。
但皇上和小王爷的关系还是很好的,皇上时常赏赐他,让其入宫伴驾,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都纵着他。一为兄弟情谊,二是看在老王爷的面上。
大多数朝臣看着皇上的态度,对小王爷也是客客气气。昔日老王爷为国战死沙场,面对他唯一的遗孤,朝廷是要重点关照的。
由此养成小王爷娇纵无度的性子,也有一部分人背地里为其心痛,私下看不起这个纨绔子弟,简直是虎父生了犬子,活着败光老王爷的颜面。
岳大人就是暗地心痛的那一类,听说最近小王爷消停了不少,还来不及欣慰,转眼他又搞事了。
岳大人毕恭毕敬收了帖子,心里嘀咕,凭他的官位,小王爷根本不认识他啊,有他什么事?
葭葭明知故问道:“爹,里面写的是什么?”
看她爹的表情,就知道小王爷风评有多差了。葭葭是真的好奇,要是岳爹以后知道她女儿和小王爷是一对,得是何等心情。
岳大人打开看了,松了口气。
原是小王爷心血来潮,说过几天就是他爹老王爷出征北疆战死沙场,以命换大捷的第十年,逝者已逝,英魂长存。靖宁王府特邀五品以上官员同聚荟萃馆,为当年的靖王写挽联。
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岳大人看着心情复杂,又生气,又抱着侥幸心理,“若真如此倒令人欣慰,只盼不是小王爷借此取乐的名头。”
葭葭抽了抽嘴角,小王爷再怎么没良心也不至于拿亲爹的忌辰开玩笑吧?
很快,这一消息也传到了季府鸢娘的耳中。
葭葭能想明白的,鸢娘过后自然也想清楚了。
那天看了书信,若非季清和回府不见她,还以为她碰到了盗贼,急匆匆出门寻她,她本来是不想再回季府的。
鸢娘不知该如何自处。她活了十多年,季清和是除却家人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他们少时亦有过作伴的无忧岁月。可惜,就算季尚书多年前没做陷害父亲的事,只是袖手旁观,她也不会再和季家人有牵扯了。
这些年江氏牵扯的案子一直是鸢娘的心病,她爹写给季尚书的信证实了并非贪污受罚,而是另有缘由。
鸢娘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想到了另一封信。她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两封同样年份的书信放在一起,另一封带有明显的威胁意味,背后定有某种隐秘的关联。
关键在于,那封信的署名者是何人,里面提到的王大人是谁,他们密谋什么,当年的季侍郎因何受其威胁?会不会和她爹信中所说的事有关系?
或许查清楚这些,才能得知江氏一门因何而灭,才有可能洗情耻/辱和冤屈。
正当鸢娘一筹莫展时,季清和提起小王爷突然要搞的事情,鸢娘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季清和看她这几日似乎沉默冷淡下来,连忙问:“怎么了?”
鸢娘缓缓靠在他怀里,眼眸低垂,“你讨厌我反复无常么?”
季清和得知鸢娘的凄惨往事后,一直怜惜心疼她,根本舍不得和她闹脾气,听此低下头,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不会的。鸢儿,我其实很愿意你只在我面前露出和在外人面前不一样的性子,我感觉离你越来越近了。”
只能说,他的感觉是错的。
鸢娘尽量不去与他对视,实在回避不了,她便闭上眼睛吻住了他。
她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感情,直到那天夜里,她半真半假说了一些话,透露了男人最在意的所谓贞洁,没有得到震惊和轻蔑之后,反而被他心疼,他在她心里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季清和过于真诚,但鸢娘面对他每一刻都在利用,便越发不想看他的眼。
正如此时,季清和被突然的投怀送抱搞得意乱情迷,面颊红晕,鸢娘挑在他最动情的时候开口了,“我又想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了。”
她环住季清和的脖颈,不同于往常的妩媚,笑容中带着一丝俏皮,“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呢。”
“鸢娘幼时亦是京城人士,家底略有盈余,父母也曾结交一些好友,为官为商者皆有,亦有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你说,若是我能平安长大,会不会成为荟萃馆的常客?”
季清和睁大眼睛,思绪很容易便跟着鸢娘的话语走了。
鸢娘通红的眼眶里落下泪珠,“妾身方才听公子提起荟萃馆,不知不觉便想到了这些。”
季清和连忙捧起她的脸,吻去她面颊上的泪水,“你别难过,”他笨拙地安慰着:“你不必觉得遗憾,荟萃馆不过是附庸风雅之地罢了,我以后会带你去的。”
鸢娘期待的看了他一会儿,眼里的光很快破灭,“我从不信虚无缥缈的以后。”
季清和头疼了。他急需向鸢娘证明自己,却又有些踌躇。
按理说,小王爷的邀约他和父亲都要去。荟萃馆之后,王府设宴款待,官员们都是可以带家眷的。
他不是不愿带鸢娘一同去,他担心的是父亲不允许,他爹绝不会同意他带鸢娘。
季清和转念一想,鸢娘确实是他的家眷,带她赴宴足见他想与她长久的决心,也能打消她的不安。
他最终抱住了她,“我不会对你说假话的。”
他相信鸢娘只是去看看而已,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只要带她到了地方,他爹便不会当众驳他面子。
可见爱情麻痹身心,让人盲目。
鸢娘依偎在他怀里,心情复杂。
小王爷请帖上写的日子如期而至。
当天,被邀请的官员们纷纷穿着素衣,脸上带着肃穆和淡淡的忧伤,到了荟萃馆。
小王爷再不着调也是皇族,一般臣子哪敢得罪,基本都到齐了。
也有一些举足轻重,不怕得罪人的老臣,见不得闹剧,没有应约。
谁也没想到,这次小王爷谢锦年还挺认真的。
只见他身着素白衣衫,头戴玉冠,长发高束,站在二楼,不同往常那般骚包地打扮自己,也没有带着那把摇来摇去的破折扇,看上去顺眼不少。
他安排着给到场的大臣们都上了茶,待别人喝上了,才慢悠悠道:“诸位别怪我兴师动众,实在是有人不敬先父。”
“前不久小王与我那三五好友喝酒时,听到旁人议论起先父,说他什么呢?我想想。”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坐下的大臣面面相觑。
“应该是你们当中谁家的少爷们,他们说,我的父王也不过如此。吹什么常胜将军,还不是死了,连全尸也寻不回。”
这下在场的人不敢说话了,如坐针毡。
“他们还说,谢锦年那个废物更是一无是处,与其活着败完王府的名声,不如当初就和靖王夫妻一同去边境战死!”
承熙微微一笑,挥手拂去案上的茶盏,清脆的声响落在耳边十分清晰,“管好自家令郎的嘴,没有我父王,你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骂我也就算了,还骂我爹,要不是当时我喝醉了没看清……”小王爷咳了一声,“反正诸位皆是文采斐然,为我父王写挽联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每个人必须写够三幅,过两天我还要烧给我父王!”
在场臣子:“……”
不是,有病吧?
还以为是小王爷转性了,结果又是一场闹剧。
这就跟上级心情不好了,强迫下级加点办事交课业一样让人无语。
但他们都不敢得罪地来了,接下来也只能不敢得罪地忍了。
过了半天,众官终于得以解脱,移往王府赴宴。
宴会上小王爷露了个面就隐身了,终于不再折腾人。
葭葭拍着自家爹的背,一言难尽道:“爹,您消消气,消消气……”
官家女子,她也去了荟萃馆,亲眼看到承熙借题发作,不得不说还挺气势的。
岳大人不停深呼吸,“靖王确实不该被质疑辱没,可那小王爷居然是在喝酒时听到的,还因为喝醉了没认出来人,他怎能如此不争气?”
“……”感情您气得是这个?葭葭提醒自家爹,“这里是王府,您回去再说吧。”
葭葭也没想到承熙为了不惹人怀疑会这么操作,她听到王府宴会上的交谈都在小声嘀咕,一副想骂不敢骂的模样。
葭葭无奈,扶着爹娘入席,吃喝了一顿才找借口更衣出去了。
王府还挺大的,家丁婢女多不胜数,但其实只有小王爷一个主子。
这些大臣们还在气头上,葭葭看到的却是小王爷举办的宴会井然有序,过程没有任何慌乱,可见主家安排得很好。
葭葭一个人逛着偌大的王府,主要是想去找人,走着走着遇到了同样出来闲逛的鸢娘。
荟萃馆人多,当时葭葭没发现鸢娘,此时惊讶地奔了过去:“姐姐?”
鸢娘浑身一僵,属实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葭葭,不得已暂停行动。
今日季清和让她先进马车,把她带进了荟萃馆,又带进了王府,她本来是想四处查探,趁乱摸清王府路线,然后找时机把挽联偷偷拿走的。
眼下安乐一出现,鸢娘有再多的想法都只能搁置了,她无法在妹妹面前做这些事。
葭葭转了转眼睛,就像没发现她的异常一样,“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夫带你来的。没想到啊,姐夫年纪轻轻官当得不小。”
鸢娘局促地嗯了一声。
葭葭拉起她的手,“来都来了,姐姐咱们不如一起走走?”
两人拉着手,在王府游荡。
葭葭已经明白了鸢娘的意图,她有系统的指引,有意无意带着她四处逛,走着走着,她们亲眼看到今日收到的挽联被送进了王府的书房。
答案来得太容易,鸢娘起了疑心,不禁看了看葭葭,见她还是一副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遂放下了心。
葭葭笑着拉起她的手,“我们好像走远了,还是回去吧,不然我爹娘该担心了。”
鸢娘点头,回握葭葭的手往回走,回到了宴会。
此时季尚书亦是坐立不安地四处踱步,只想把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叫出来削一顿。
他看到了季清和纵着那个女人,竟带她来了王府。那女人的嫌疑尚未洗清,他竟然如此轻易相信一个人!
季尚书本想回家了再发作,奈何书信被不明人士偷走后,一直查不出是谁也没追回来,他稳定的心态就被打破了,每天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仿佛有一把刀吊在头顶,随时准备砍下来。
在季尚书突然顿住,看到不远处说说笑笑的一对姐妹花之后,他凝视了许久,突然瞪大了眼睛,目眦尽裂。
那把刀,终究还是放了下来。